看来这一趟，势在必行。

元楚其实没多意外，和小雅告别后他就回了家。他真的不擅长和人交流，尤其对于两位真心想要帮助他的女孩，在外面装作一副无懈可击的淡然样，到了家就开始后知后觉的指尖发抖。

可是不行啊，就这个胆量，怎么救回他的爱人。

洛氏财团的大楼就在宁仙区一块临江三角洲上，恢弘的摩天大楼和标志性的独特设计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湛州城市发展实力的地标建筑。当这座城市想要介绍自己的深厚底蕴与广阔未来时，镜头总要掠过洛氏大楼上空的风卷云涌。

这样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到底要怎么接近？

元楚直接去了。

第二天，他空着两只手，大喇喇直接进了洛氏总部，毫无疑问被闸机和前台拦下。同是打工人，元楚当然不会为难她们，规规矩矩地登记了假的来访信息，然后客气道：“我找洛兆宗洛总。”

前台姐姐的仙子毛眼睫都睁大了：“您有预约吗？”

预约肯定没有，元楚温和一笑，非常诚恳的说：“之前和洛总在工作上见过，和他的助理陈驰陈先生在对接。您直接和他说，我是因为高盛集团的几个项目——”说道这里，元楚及时噤了声，在前台警惕的眼神里小声念了一串数字，“好像还有一点问题，所以需要拜访洛总。比较着急，请及时转达。”

高盛当时阴阳合同的数据，目前知道内情的，除了洛兆宗这边的资金链条，剩下的都在牢里。洛兆宗绣花枕头可能记不住数字，但是他的跑腿明白严重性。元楚确定，一定会有人见他。

当然，这种巨物集团内部的行政机器和它的上层建筑一样臃肿，等前台层层上报再到洛兆宗耳朵里，中间的路程堪比非洲野马大迁徙。但是没关系，元楚可以等。他登记完了就走，转身在空旷的大厅里，一眼就看见挂在挑空层的巨大屏幕，上面放着当前洛氏财团的掌舵人——洛云腾的各种新闻资讯。

撇开学姐说的豪门八卦，现在的洛云腾更符合一般民众对于财阀上位者的认知。他对内雷厉风行决策果断，对外塑造的形象又是风度翩翩儒雅精英，虽年近六十但保养得当，在盛产一众奇形怪状类人群星的资本家圈里，洛云腾毫无意外地拔得断层头筹，直接拉高了国内福布斯排行榜的平均颜值。同时也让洛兆宗凭着那张遗传了他四五分的脸如鱼得水地当他的富N代网红。

元楚看着大屏里洛云腾的脸，比他之前在网上看的，好像更眼熟一些。

大厅里人来人往，路过的人偶尔会投来好奇的眼神，元楚不在乎，元楚只知道，自己一定是太想他了。

他抬头看着挑空层天花板上浮雕的洛氏logo，你在这里吗？

手机微微一震，何汐问他现在有空吗？

就近的咖啡店，何汐早早地点好了两杯咖啡等着元楚，元楚看她一副已经特工入戏的表情，拉开吧台椅坐下：“材料写完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何汐吨吨吨把早C喝完，一点不担心吨得太猛让心率爆炸，因为她现在心率已经炸到快要变成人形TNT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去偷偷检测了，你到底在查什么，那个棉签里面的样本到底是哪里来的？”

元楚喝了一口，是他喜欢的冷萃。苦涩的液体在舌根蔓延，恰到好处地压住齿尖的颤抖：“……你直接说结果吧。”

“靠谱的检测机构，我高中同学盯着做的，结果绝对保真。”何汐深吸一口气，“你送来的两个DNA样本之间……”

“等下，”破天荒的，元楚居然打断了她，“不是三个样本吗？”

“我问了我同学，他说有两个棉签上的样本是同一个人。”

元楚的手瞬间握紧了咖啡杯。

“楚楚你还好吗？”何汐看他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颊瞬间惨白，自己也慌了，“这个样本和你没关系的吧？”

元楚摇头，只有咖啡杯上的指尖在疯狂颤抖，震的半边身体冰凉僵硬。

三个棉签上的样本，其中一个是元楚自己的血，另一个，在莫渝留下的杯子、牙刷等一切能取到DNA的地方认真地取过样。

结果就是一样的DNA吗？

“……还、还有呢？”元楚尽量冷静的问，甚至还扯出一个看似云淡风轻的笑意，“还有一个样本呢？”

“这就是我要当面和你说的原因，剩下来的样本和这两个样本……”

元楚脑海中又浮现出栖云山上那个风衣男人，他的脸，他的年纪，他看向自己百感交集的复杂神情。

是有亲缘关系的吧，他悲凉的想。

“存在亲子关系——也就是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

“嘭——”元楚手中的咖啡纸杯被握爆，深棕的液体溅向两人，元楚没察觉一样，恍惚地看着这幅画面，褪了色的世界里，这些好像都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店员第一时间拿着纸巾抹布冲来，何汐也顾不上身上的咖啡，拉着元楚先站起来，然后发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你还好吗……”何汐真的慌了，“有什么事我能帮忙吗？要、要去医院吗你现在好像很不好……”

“没事，只是、只是……”元楚颤抖的手轻轻拍着何汐扶着他的手，指尖冰凉如铁，喉咙像是被死死攥紧，心跳如雷，元楚只能非常用力地，才说出声：“印证了我……部分的，猜想……”

“猜想……”半路被拉进主线的学姐此刻大脑也快宕机了，三个样本，两个人，生物学父子。这到底和楚楚有没有关系，楚楚的样本在里面吗？她记得楚楚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再看这个反应，他这是找到他的亲生父亲了？？

直到元楚已经回到了家，何汐都非常担心，让元楚有事一定第一时间和他说。元楚表面应着，但是到家的瞬间，破天荒的第一次，他砸了东西。

直到把玄关上茶几上所有能摔的都摔了，他的双手还在不停发抖。

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

其实你心里都清楚的不是吗？

在准备样本的时候，不就是对这个结果有所预知吗？

呵呵，亲缘？是最最亲近的亲子关系啊！

莫渝……还有那个男人……

还有元楚自己。

他们被抛弃被利用的人生。

板上钉钉的事实，再也没有一丝心存侥幸的余地。

天色渐黑，一片狼藉中，元楚静静坐在墙边，像一尊木偶，直到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里面的男声客气又谨慎：“您好，莫先生吗？我是陈驰，方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见一面？”

“这么晚了。”元楚毫无波动的说。

“呃，您是觉得？”

“明天，地址我定。”

“……好的，我和洛总汇报一下。”

电话挂了后，周遭又回归安静。窗外夜风蝉鸣，隐隐能听见遛弯居民的闲聊。隔着厚厚的钢筋混凝土，屋里屋外被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可是明明就是同一个世界。

而此时此刻，就在财团大楼的顶楼停机坪上，呼啸的风声里，洛云腾冷着脸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下直升机，大步流星地朝董事长专梯走去。

在他的办公室里，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他。

两个小时前，洛兆宗终于收到元楚化名莫渝来找他的访客报告，他当然反应不过来已经进局子里的高总的烂账和他有什么关系，毕竟他这几年的投资收益没有烂账一堆。但是他的忠实秘书兼跟班陈驰在给他汇报的同时，给他真正的boss，也就是洛云腾的贴身助理周荣也同步汇报了一下。

周荣是跟在洛云腾身边三十年的老人，原本以为又是打秋风攀关系的，直到他调来监控，看清了那张在前台登记时的脸。这位跟着洛云腾商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人精，经历了无数惊心动魄的时刻，然而只有在今晚，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从心底而生的惊慌与恐惧。

那是害怕彻底失去一切的恐惧。

他向洛云腾战战兢兢汇报的一刹那，这位原本还打算参加明天政要接见会议的大佬面沉如铁，怒不可遏，第一时间拨通了一个电话：

“向博士，怎么回事？621号不止一个？？”

向明辉的声音过了很久才传来，语速缓慢又冷峻：“洛先生，您无权过问衔尾蛇计划的详细情况。”

洛云腾也砸了手机。

不止如此，他巨大办公桌上的电脑、文件、金贵的摆件，全被他扫到了地上。周荣缩着脖子站在一侧，一个文件夹正好飞出来，重重砸在他的脸上，五金的搭扣在他的额角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尽管如此，他还要站的笔直，非常担忧地说：“洛总息怒啊，注意血压。”

注意血压的洛总连夜搭了直升机回总部大楼。直升机飞抵宁仙区的综合办公CBD时，洛云腾铁青着脸看向舷窗外星罗棋布的摩天大楼，大楼排列整齐的内透灯光有种奢靡的窒息感，四通八达的高架快速路缩小成一根根毛细血管，上面堵着的车辆构成维系城市生命的工作细胞。很多人对此又爱又恨，洛云腾不一样，他高高在上地坐在直升机里，沉迷于繁华世界臣服在他脚下的感觉。或者说，他习惯了。

是啊，三十年时间，他早就习惯了。

董事长专梯速度飞快，洛云腾看着轿厢的镜面，里面是他保养极佳的脸。虽然民众提起他总说是最帅资本家，但是洛云腾知道，自己和他只有两三分像。

脑海中又浮现621的脸，他知道621，并且见过他的资料照片。这个隐雷一直是洛云腾心中的钝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扎穿五脏——今天，他看见了又一个621。

“621号不是一直在基地吗？”空旷的专梯里，他沉声问旁边的周荣。

周荣立马低头，短短一秒间脑子转过山路十八弯，他确实在向明辉的基地里安插了眼线，但是向明辉的反侦察能力及安保手段都是绝对顶尖，眼线始终没有打进核心圈，只能定期给周荣汇报一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料。

没等到想要的回答，洛云腾声量一抬：“问你话，傻了？”

周荣浑身一抖，此刻电梯门打开，灯火通明的玻璃长廊里，一个男人站在尽头。

相似的面庞在光下有深深的阴影，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有露骨的笑意：“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洛云腾积累了一整夜的怒火此刻达到顶峰：“谁让你进来的！”

周荣近乎一路压弯滑铲过来，招呼着安保赶紧上楼。向凡抱臂靠在长廊边，摇摇头：“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洛董还要在我面前摆架子？”

洛云腾的面色从铁青转向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向凡大笑起来：“洛董，注意血压啊。”

当夜，洛兆宗还在会所一掷千金，混乱中马仔把他的手机递给他，洛云腾连夜召他回总部大楼。

“什么嘛，爸，人家这边正忙着呢。”尽管如此，一身酒气的他半小时后还是一路飙车到了办公室，偌大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除了洛云腾，还有一个男人。洛兆宗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的脸：“靠，爸，你啥时候有个这么大的私生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向凡要笑岔气了，他坐在洛云腾的办公桌上，垂着两条长腿，笑得快捂着肚子蜷起上半身。“小洛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你谁啊？”洛兆宗又问，这次嗓门明显大了许多。

“不过很开心，小洛总居然把我认成了你的同辈人，这是在夸我保养的好呢，还是在暗示你爸衰老的厉害啊？”

“啪——”闪着光的碎片在洛兆宗脚下的地毯上炸开，洛兆宗吓得一跳，他爸撑着桌子喘着粗气，手里还有另一个水晶杯。

“欸爸我错了错了，您消消气。”洛兆宗条件反射式的缩脖认错，熟练地彷佛刻在DNA里，上来给洛云腾揉肩又捶背。向凡啪啪地鼓着掌赞叹：“真是一派父慈子孝名场面啊！”

洛兆宗怒了：“你他妈到底哪家？“他原本想说哪家傻逼，看了看那张和他爸有点点相似的脸，深呼吸了口气压下怒火不确定的问：”也姓洛？？”

“这我可高攀不起。”向凡笑着说。

洛兆宗瞬间放心了，专心拍他爸马屁。

如果他能将眼神在向凡身上多停留一秒，就会看见向凡含笑的眼里，深不见底的鄙视与恨意。

空旷又奢靡的董事长办公室，如果没人说话，便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爸，这么晚了喊我来什么事啊？”

“你自己不知道？”

又来了，洛兆宗最怕他爸这样问，每一次都要把小时候偷钱青春期偷人的光辉人生回马灯式的反思一遍，还有啥啊？上个月找到他爸的新情人，偷偷安排人把她设计流产？

不至于吧，就这点小事？

洛云腾又要砸他：“今天来集团找你的人，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啥？情人找来了？洛兆宗下意识反应，酒精在平滑的大脑皮层溜了十八个弯后才反应过来：“对对，今天有个人，是之前一个小投资项目里的人，好像有点帐吧，我让陈驰去问了。”不是吧？他爸为了这点鸡零狗碎的小事情大动肝火？

洛云腾深吸一口气：“你见过他吗？”

洛兆宗摇头，诚实答道：“我连当时追着我求注资的老总长啥样都不记得了。”

“啪——”另一个水晶杯终究没逃过粉身碎骨的命运。

洛云腾已经麻了，一直缩在一旁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周荣立马上前，递上了温水和降压药，然后递给洛兆宗一个平板，屏幕里是今天元楚等在一楼前厅时的监控截图。洛氏的监控精度极高，高清画面毫厘毕现，于是洛兆宗又看见一张有点眼熟的脸。他看看他爸，又看看今晚突然出现的男人，酒意未消的迷蒙眼睛眨了眨，不是吧，他在会所把网红看成一样的就算了，把三个大男人看出重影的想干嘛？其中一个还是他爸？

向凡也歪过头看屏幕里的元楚：“真高清啊。”

“他和你更像。”洛兆宗没好气的问向凡，“这是你家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给我爸当替身的？”

“你闭嘴！”洛云腾实在听不下去。他头疼的厉害，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我就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

处理？有帐平帐，没帐就打发走，还能怎么搞？细枝末节有他手下养的那么多工作人员，就这还需要他小洛总操心吗？

“爸，”他讨好的笑笑，“都正常按规矩来，这点小事您就不要为我操心啦。”

“小事？”洛云腾抬眼看向洛兆宗，这位默认的洛氏将来唯一的继承人，他倾尽一切资源培养的儿子，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杀了他。”

半晌，洛云腾说。

洛兆宗：“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洛云腾放下揉太阳穴的手，视线停在洛兆宗身上，公众视野中儒雅有为的财阀老总此刻浑身透着刺骨的冷意：“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洛兆宗：？？？这人真是我爸的私生子？？老爸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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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简和楚楚的亲子鉴定结果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嘿嘿其实更意外的在后面（按捺住疯狂想剧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