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的冷白灯光下，拥挤实验室里，巨大的生命检测台的三个方向都被数不清的电子屏幕环绕，上面飞速地刷新各项监测数据；数不清的电线蜘蛛网般从检测台上连接到房间四周的电脑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在飞速处理分析；而在正前方，一个白发老人双手撑在堆了满满文献和笔记的工作台上，面色阴沉地不知在想什么。

“认证通过，请进。”机械的电子音响起，两层防爆玻璃大门还没彻底打开，就有一个男人冲进来：“博士！621怎么样了？”

“没死。刚刚又收集一次极限数据，人已经送走了。”向明辉毫无波动的说。

“你再那样下狠手是个人都会死的！！”

向明辉缓缓抬头望他，他实在太老了，老到眼皮已经开始下垂，盖住了半边瞳孔。“你心疼他？向简，你有什么立场心疼他？”向明辉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转个身给旁边的助手指点新的分析模型，助手们个个埋头苦干，好像完全听不见他们的争执。指点完一圈，他才带着向简往实验室外走。实验室外的长廊里，灯光明显比里面暗了很多，毫无生机地照着墙壁上冰凉的实验准则。“你知道他今晚做了什么吗？”

向简答不出来。

“他入侵了洛氏最高安全系统，盗用了’他’——”向明辉特地在这里停顿了三秒，“的权限，命令’白鹰’亲卫兵出动，去救元楚。”

“怎么会？”向简一惊，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明明之前已经按照要求彻底格式化他了！”

向明辉冷哼一声：“你确定没有违规留情？”

向简胸口剧烈起伏，“他当时的反应你都看到了，那种极度的痛苦，不可能还会有记忆留存了！”

向明辉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确实，格式化的操作是向简，确认彻底格式化的字却是他签的字。当时的……621确确实实，已经变成了没有记忆的空白“容器”。

他打磨了二十多年的实验品，不可能不按照他的既定计划运行。

在格式化失败这件不亚于天塌了的实验事故前，向简却奇怪地更关心另一件事：“元楚怎么了？”

“他已经找上洛兆宗了。或许向凡说的是对的，之前留他一命是因为他还有用，现在看来把他也关在基地才是最稳妥的……”

“你疯了！”向简终于没忍住，“你和他一样，都疯了！！”

“我疯什么？我现在离我梦寐以求的成功只剩最后一步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是全球生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是划时代的壮举！牺牲一个人而已，这代价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所以我和向凡、还有浮生、还有基地里众多的……女人、孩子，我们连牺牲都算不上是吗？”

向简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止不住颤抖。向明辉回头看他，看到他通红的双眼。

“你……”他大叹一口气，眼中的野心缓缓褪去，又变回那个沧桑的老人。“你啊，你太敏感，向凡又太张狂，浮生倒好，你两好的没学会，坏的学了的十成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找也找不到……”

“我们，都是不该存在的人……”向简颓然地后退好几步，颓然地垂下肩膀，“找不到才对啊……”

“总之，621的内测实验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向明辉话锋一转，“今天我要是再晚一步，他就要修改整座基地的安全代码逃出去了。还好之前在他脑中植入了芯片，数字没有极限，生理却有。最后一步时我拦住了’白鹰’，那边还没察觉。他们已经在朝这边来了，你到时候给他们做个例行检查，顺便敲打一下，今晚这事，大家都当没发生。”

“那621……”

“没事了。”向明辉转身往实验室走，这是今晚谈话结束的意思，“他有他该做的事情。在衔尾蛇计划真正成功之前，他依旧是基地的最高指示。”

向简：“……”

“对了，”向明辉突然回头，“向凡去哪里了？最近都没见到他。”

向简：“我不知道……”

向明辉冷笑一声，“他的算盘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你们已经改姓了向，祈祷计划早日成功才是第一要务。”

向简说不出话，他看着向明辉刷脸回到实验室，突然觉得翻天地覆的恶心。

而在同一坐标向下三层，地下停车库里，元楚沉沉睡在SUV的后备箱里，他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见自己还是一个很渺小的存在，看不清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温暖模糊，包裹着他们的液体像血液、像河流、更像生命诞生之初的海底热泉。他想伸开手脚，然后感知到了，旁边蜷缩着的另一个“他”。

你就在这里，对吗？

等到元楚醒来的时候，车上的危险男人刚刚下车，而他缩在他们装备包裹中间，居然没被发现。思考片刻后，他摘下自己的眼镜放在车里，然后悄悄跳下车，后脑应该是伤到了，一阵头晕目眩，在巡逻安保探照灯打过来的前一秒，猫着腰闪进视线死角，借着车辆和承重柱的掩护，猫儿一般跟着他们，窜到了一座直梯门口。

男人们刚刚上去，他刚用袖子包裹着手指按了电梯，按键上方的电子屏幕就出现一行字和扫描窗口：【请直视屏幕】

不好，有准入认证！

元楚还没来得及躲开，灵敏度极高的系统已经及时捕捉到他的脸——【认证通过，请进入】

电梯门顿时打开，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发出无言却充满蛊惑的邀请。

元楚：“……”他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电梯门“砰”地一声关上，他看到内部左上角冰冷的监控，轿厢里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欢迎来到洛氏生物医药研究基地】。

元楚之前远远看到电梯停在二楼，他不敢直接去，按了一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还侧身躲在角落，确定外面没有人后才快步闪身出来。这层楼一片寂静，没有人也没开灯，只有应急指示绿幽幽的灯光在彰显存在感。元楚适应了几秒，摸索着黑暗向前去。

这层的布局像是行政会客厅，元楚知道，哪怕是传统的工业厂房，也会专门开拓一个用于展示商谈的地方。如果一楼就是行政用房，可能这栋楼都是办公区。

也就是说，这栋楼，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老巢。

说是一栋楼，更像是占地面积巨大的复杂中心，元楚在会客厅穿行，走了好久都没摸到尽头。避免被人发现，他没有开灯，只能靠着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看清他们的宣传展板和墙上公告。洛氏的生物医药水平在全国都处于领先地位，在湛州的研究基地分属最前沿的基因研究部分，简单来说，就是最烧钱但最难出成果的那种，但是一旦成功，对于人类健康发展来说绝对是分水岭式的成就。

所以他们研制出621，是为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疯狂野心？

两个月前的元楚可能会这样认为，但是现在他已经确定了，莫渝就是莫渝，和他一样，他们有着相同的遗传基因，他们就是普通的人类。

那621号，到底代表着什么？

元楚走到了尽头，一扇厚厚的玻璃门挡住了去路。元楚有种直觉，果然，他在右边的墙壁上也找到了刷脸装置。

玻璃门应声打开，元楚终于看到了最里面转角处烫金的大理石横碑。

【洛氏生命科学研究基地】

而基地的会客室里，向简终于应付完了白鹰一行人，刚把他们打发走。为首的James还想问元楚的情况，向简嘴上说着请他放心，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找个机会和元楚说明利害，让他不要再追查了。

上次栖云山会面，他没来得及说就被向凡打断，向凡他……

向简想着，拿出手机给向凡打电话。向凡倒是及时接了，就是那边声音喧嚣音响嘈杂，有点听不清。

“哥，什么事啊？”

“……你在哪里？”

“呵，怎么，你查岗啊？”

向简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有点不想继续了。”

向凡冷笑一声：“我早就不想干了，是你一直跟着向明辉，陪他做着那个滑稽又遭天谴的美梦。”

“如果衔尾蛇计划成功了，”向简急切道，“我们是不是就自由了？”

“你在想什么呢？”向凡一盆冷水泼来，那边的背景音渐渐小了，他走到了相对安静的露台，“我的好哥哥，我们在出生的那一刻起，这辈子都戴着挣脱不掉的枷锁。自由？什么是自由？除非他死。”

向简：“……”

他说不出话，浑身力气好像都被抽干。向凡听他许久不说话，语气也软了下来：“不过你别难过，快要结束了。”

真的会结束吗？向简脑海中闪回他格式化621时他的痛苦表情，当时意识模糊的他，喉咙已经咯血了，还在喊着元楚的名字。

强忍到生理极限也想记住，即使下一秒就变成无意义的代码，被他们强加的程序无情剜去。

向凡还在说，“衔尾蛇计划不管会不会成功，属于我们应得的东西，我保证，会让他们完完整整奉上给你。”

向简眉头一跳。

“什么破计划什么洛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好好活着，要和他们一样，高高在上的活着。”

向简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到底在哪里？”

向凡轻笑一声：“一个酒会而已，以后你也要常来的。”

“向凡你！”

“别生气。元楚也好621也好，或者是废物洛兆宗，都不值得你伤神动气，乖啊。”

向简直接挂了电话。

满满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向凡，是基地另一名情报人员。

一般来说，向简负责基地内衔尾蛇计划的实验部分，是向明辉的重要副手；而对外监控情报掌握，是向凡更擅长的领域。

工作人员说找了向凡一直没回应，才找上他。之所以这么着急，主要是两个事。

一个是洛兆宗与元楚会面——这个向简刚刚已经知道了。

一个是，元楚失踪了。

向凡真的没回应吗？没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这代表着他知道今晚的事情。

甚至，是他主导了今晚的事情。

向简回想他说话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

元楚！

二层起，室内的装修陈设与传统的研究中心截然不同，就连走廊都弯曲迂回，更像是精心打造的密室迷宫。两侧每一扇门都有重重密码镇守，门口标牌也都是单纯数字，一点额外信息都没有。元楚靠着刷脸一路往前摸索，还得顾虑尽可能少地被监控捕捉到。他明白，之所以能进来靠的是他和莫渝一模一样的脸，所以他现在走过的，就是莫渝在这里面走过的路。

中间还差点和离开的白鹰亲卫兵撞了面对面，吓得元楚直接刷脸躲进了就近的实验室，万幸的是深夜里面没人。James在门口停下脚步，就在元楚以为他会闯进来时，听到了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既然进来了，元楚用手机屏幕的光谨慎的查看。这里说是实验室，更像是医院的手术室。地方很大，看不到窗户，从建筑布局看，像是特地建造的暗室。黑暗中能看见当中摆着一张狭窄的病床，病床上凌乱地散放着众多束缚带，一辆医用小推车停在床头，上面氧气面罩针头铁盘还没收掉。床头的位置有和CT机子一样的巨大机器，凌乱的电线毒蛇一般，从机器游到四周的主机上，无处不在的电子屏幕张着黑洞洞的嘴，好像在等着吐出什么。

一点信息都查不到吗？元楚不肯放弃，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就在触及最当中主机的时候，病床上方的电子屏幕突然被点亮，出现一行绿色机械字体：【621号已格式化完毕，请输入新的指示】

作者有话要说：……楚楚要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