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依旧喜气洋洋，亭阁楼台中都贴上了喜字。

夜色朦胧，夹杂着沾染了秋意的冷风，在宁青玄的衣袍吹拂而过。

宁青玄失魂落魄坐在太子府中，路过的宫人见了欲言又止，只福了身便抽身离去，唯恐惹祸上身。

“棠棠是九衿的小名，还望殿下以后莫要这般称呼九衿。”

“太子殿下已然成家立业，孤男寡女的实在不合适，还望太子殿下早些回去。”

萧九衿的话在宁青玄耳畔回响，他想要将一切忘却，可到头来却记得更牢。

他很是后悔，为何当初要轻信裴姝宁。哪怕她当真有通天的本领，知晓宁青辞的位置，可到头来他还不是一样什么都没有获得？

如今宁青辞现世，皇后不但没有杀他的念头，甚至对他有些愧疚。

到底是多年的母子情分，哪怕皇后再无情，可也难以割舍这母子之情。

清冷的月光照在艳红的喜字上，刺红了宁青玄的双眸。他走上前，亲手将喜给撕了下来。

他将那喜给揉成一团，似是这么做才能减轻他心中的痛楚。

一团团红纸被扔在地上，秋风吹过，纸团在地上滚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没有宫人敢上前阻止，只能等宁青玄发泄以后再做打算。

绿莲在窗牖边将宁青玄的一切尽收眼底，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正坐在铜镜前的裴姝宁。

然而裴姝宁并不在意，只让绿莲过来将她梳头打扮一番。

绿莲将窗牖合上，试探问道：“太子妃可是要出门？”

如今天色已晚，可裴姝宁依旧是盛装打扮。青丝上插满了珠钗，与之前朴素淡雅的裴三小姐截然不同。

裴姝宁点了点头，看着铜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很是满意，她笑着道：“难不成我要同其他女子一样，作人妇以后便只能待在闺阁中伺候夫君？”

她从前不也是这般做的？可到头来，不也是功亏一篑？

如今她是想明白了，为何她要约束自己？为何就要为了一场根本输不起的婚姻做豪赌？

她要往高处走，高到任何人都得仰视她！

绿莲连忙摇了摇头，“不知皇妃打算去哪里？”

裴姝宁勾了勾唇，道：“自然是要去皇宫！”

翊坤宫中。

宁青辞看着坐在凤椅上的皇后，一言不发。

只见皇后正撑着额头，眸中尽是摆在案几上的看着有些年头的拨浪鼓。

那拨浪鼓有些老旧，但丝毫不妨碍皇后对它的喜爱。她将拨浪鼓放在手上，转了转，翊坤宫顿时发出沉闷的鼓声。

“还记得当年你年纪尚小，那时候你总吵着要找娘亲。本宫也不知所措，听宫人说这拨浪鼓能安抚孩儿，本宫便拿来试一试，倒也没有想到当真管用！”

尘封许久的记忆因着皇后的话而浮出水面，宁青辞看着那拨浪鼓，便想起了小时候皇后哄他的时候。

他自生下来，便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谁。后来，只记得那高高在上坐在凤椅的女子温柔地对他说，以后他们便是母子。

过往的经历历历在目，有那么一瞬间，宁青辞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小时候与皇后一起的日子。

鼓声依旧，然而人心却不一样。

宁青辞走上前，将皇后手中的拨浪鼓夺了过来，冷脸道：“母后唤儿臣来，到底所谓何事？还是想要将儿臣彻底抹去？”

从他回京的时候，他便有想过这么一日。

皇后笑笑不语，只盯着宁青辞。她眸中的算计全然消失不见，只留有柔情。

“如若本宫的孩儿还在人世，或许便和你这般大！”皇后站了起身，看着窗牖外黯淡无光的夜空。

当初谋划复国的时候，皇后用尽手段，终于如愿成为庆帝的皇后。

尽管心中对皇帝憎恨不已，可皇后还要表现得贤良淑德，做庆帝身边的贤内助。

庆帝对她的恩宠愈盛，皇后便越觉得恶心。哪怕她常年饮用避子汤，可还是不小心有了庆帝的种。

在皇后知晓的时候，胎儿已然成型。她想要向天下所有娘亲一般，满心欢喜迎接她的孩儿。

然而，她却做不到。每每合上眼，便是天欢城的惨案。她生怕，这个孩儿的到来，会冲淡她复国的念头。

临盆之时，她千叮嘱万交代崔鹄，一定要将她的孩儿给除去。

崔鹄很是老练，自然做的滴水不漏。皇后的心，随着孩儿的逝去愈发冷。

许是因为庆帝对这个孩儿期待许久，在得知皇后生下死胎后。庆帝心灰意冷，自此便不再专宠皇后。

宁青辞微微一顿，他知晓皇后对他当初抚养他定然有所图。可却没有想过，自己竟是皇后亲子的替代品。

心底的那点儿暖意也随着皇后的话烟消云散，他冷冷看着皇后，“可我不是他！”

南柯梦碎，皇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面前的宁青辞身型高大，眉宇中有着难以消融的寒意，与当年那个小小少年截然不同。

她略有失望地点了点头，恍惚中，她竟然真的在想，如若当年她的孩儿没有死的话，那该有多好？

“如今大璃已在本宫的把控中，自然不用再除去青辞！”皇后坐了下来，笑着道：“现在摆在青辞面前有两条康庄大道！”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牖在翊坤宫内撒下了一层寒霜，寒霜落在皇后身上更映得她脸色惨白。

皇后转动着木色的佛珠，笑着道：“第一条，成为大周的皇帝，让你父皇亲眼看着他多年的心血被亲子改朝换代！”

“第二条，亲手将皇帝杀了！本宫尚且留太后在静心观颐养天年。否则，便让他们母子在泉下相会！”

……

仁惠堂落叶瑟瑟，风缱绻拂过，带来些许寒意。

萧九衿坐在石墩中，只是静静看着那落了一地花朵的海棠树，全然不知自己已然瑟瑟发抖。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温暖，萧九衿回过神望去，只见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白狐毛毯。

软绵绵的毛毯盖在身上，萧九衿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已然冰凉。

她仍心存希望，却发现给自己披白狐毛毯的竟然是之前被自己收留在仁惠堂的余漾楹。

余漾楹走路颤颤巍巍，看到萧九衿迷茫的眼神，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笑着道：“是不是很失望？为何这白狐毛毯不是他亲手为你披上？”

秋风萧瑟，吹得鱼池搅动。仁惠堂的药材味本就重，风一起，浓重的药材味便扑在鼻尖。

萧九衿摇了摇头，摸着毛毯，问道：“余姑娘如今身子可还好？”

余漾楹当初伤得极重，萧九衿为她医治一番后，还需要静养。

只是后来被天虎教袭击以后，萧九衿也顾不得余漾楹了。见余漾楹如今走路很是颠簸，萧九衿猜想，她的腿定然是有问题。

余漾楹鼻头一酸，她双手往后撑，看着夜空中的明月。

明明自己如今正难受着，还要关心他人，何况还是介入她与江清离中的余漾楹。

余漾楹轻叹一口气，道：“托萧姑娘的福，除了废了条腿，其他一切都好！”

当初人人皆以为萧九衿被天虎教掳走，定然没有命活着回来。

余漾楹那时候在仁惠堂的后院中，虽然在昏迷中，却依旧听到外面的动静。

外头寒光剑影，余漾楹也为萧九衿捏了一把汗。

原以为，自己也要就此烟消云散的时候。萧九衿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仍惦记着她。

哪怕萧九衿被人掳走，她又昏迷不醒。春杏夏芳两人一边哭一边照顾着余漾楹。

许是两人跟在萧九衿身边跟得久了，耳濡目染，两人也精通些许医术。余漾楹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从前见余漾楹时，余漾楹总是表现得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这一招对公子哥们或许管用，可在女子眼中却是极为娇柔做作。

余漾楹在京城中的女子名声极差，然而这一回，余漾楹却不再娇柔做作，很是爽朗。

她将萧九衿走后百姓自发吊唁，春杏和夏芳跟着虞太医救济百姓的事情告知。

萧九衿听后，心中感慨万分！

“如今萧姑娘在京城中的好名声，你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余漾楹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她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同萧九衿和平共处，更没有想到她自己竟然会衷心称赞萧九衿。

从前得知江清离的心上人竟然是个臭名昭著的郡主的时候，余漾楹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觉得赢定了。

然世事变迁以后，余漾楹只觉得一切都是浮云，江清离，刘衡之都是过眼云烟。

余漾楹躺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微凉的空气，空气倒灌进五脏六腑，带来些许冷意。

“萧姑娘可知晓，我有多么羡慕萧姑娘？”余漾楹看着满树败落的海棠花，缓缓道。

萧九衿索性也躺了下来，跟着她看满树的海棠花。

“我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县丞，我娘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姨娘。我不论是在府中，亦或者在京城中，皆是无人问津的存在！”

余漾楹像是在说别人的过往一般，见不到情绪变化。

“得知姨母嫁得极好，我娘便让我千方百计留在京城，莫要和她一样一辈子被人忽视！”

“可我哪里认识什么人？唯独认识一个表兄，于是我就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命往表兄身上贴。”

来到京城不过半载罢了，可余漾楹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有些记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了。甚至，久到她都不知道当初为何非要这般做？

“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