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阁中，空气中除了一道寒冽的青竹香，还残存淡淡的宁神香气中。无人知晓，萧九衿到底去了何方。

朔风原先是想着让萧九衿帮裴祁暮医治，然而却不等萧九衿医治，萧九衿却消失在青竹阁中。

裴祁暮心中有着不祥的预感，他已然猜到萧九衿到处去了何方。

一阵痛楚从心间绽放，而后蔓延至全身上下。面前闪过一道白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裴祁暮将手放在心间，似乎这般做能减缓这道苦痛。

然而，当他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少女所做的事情以后，那道被撕裂的伤口再度溢出鲜血。

眼前本是漆黑一片，随着那道痛楚愈演愈烈，裴祁暮的眸色渐渐明亮。床幔上的罗帐，以及身边的亲友们。

重见光明，裴祁暮却没有半分欢喜。然而胸口愈发闷，那道痛楚疼到极致。仍是如此，裴祁暮依旧不哼一声。

随着意识的渐渐模糊，裴祁暮只觉得身边天旋地转。耳畔传来身边亲友的呼唤，渐渐的耳畔的声音逐渐消失。

眸上只剩下一道白光，在白光深处，似乎还倒映着他心尖上的少女的面容。可那道光极为强烈，以至于他根本看不见少女的脸。

裴祁暮想要走上前，去拥抱他的少女。只可惜，少女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最后，白光褪去，连着少女的脸也退却。一切归于虚无，裴祁暮似乎处在天地混沌之中。

再睁开眼之时，他依旧躺在床边。窗外传来下人们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吱啦”一声，只见朔风带着大夫前来。

裴祁暮心头微惊，他清清楚楚记得，朔风带大夫来应是十一月初十这日。也正正是这日，大夫替他把脉以后，只说了四个字：“回天乏术”。

他猛然意识到，方才感受到的巨大痛楚并不是梦，而是重生必须经历的阶段。

而这一回，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可以说得上，精神爽利。

朔风牵引着大夫站到裴祁暮的面前，见到裴祁暮的脸色，大夫微微一愣。

但他还是按照规矩，在裴祁暮的手腕处探了探。随后，大夫脸色一变：“裴大将军气血通畅，先前的症状似乎一夜之间全然不见！”

朔风喜出望外，可又怕是空欢喜一场。便让大夫又仔细诊治一番，那大夫也正有此意，随后又为裴祁暮把脉。

而得出的结果和先前一样。要不是因为这大夫在江湖行走多年，是出了名的郎中。不然，他都以为是自己诊断错误了。

朔风见大夫并没有把错脉，面上大喜。然而当看见裴祁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是，他试探问道：“世子爷的眼疾难不成也好了？”

他还记得，裴祁暮身患眼疾以后，时常看着某一处发呆。当初将婉娘带来，也是因为婉娘也是个小医女。

婉娘站在青竹阁内，看见自家表兄身体已然全好的时候，笑着道：“那看来表兄也不用我照顾了。”

当初在找到婉娘的时候，婉娘还很惊讶。她本以为她的表兄是铁是刚，听到他身受重伤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既然表兄如今已然无事。婉娘打心眼里替他感到高兴。

这个好消息并没有让裴祁暮开心，他怔怔地看着挂在腰间上的菩提铃铛，心间如同漏风的筛子一般。外头沾染了秋意的凉风止不住地往里头灌去，每每进去一分便犹如撕心裂肺一般疼痛。

他想要知晓 ，她到底如何了。他将前些日子那烧得只剩下一小截的红绳带在身上，随后跑出青竹阁。

一路上，秋风猎猎。许是因为病重许久，让少年原先健硕的身子变得瘦弱。卧病在床许久，他的身上甚至使不上什么力。

途中有百姓认出这个昔日格外英勇威武的大将军，然而看到这堪称骨瘦嶙峋的少年的时候，先前对他的不满渐渐少了些许。

他看着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那些曾经骂过裴祈暮的百姓们有些后悔。

身患重病，又如何保家卫国？

有些好心的百姓想要上前搀扶裴祈暮，然后裴祈暮都婉拒了。

许是因为思念萧九衿心切，裴祈暮的步伐有些不稳。

哪怕如今第五世，他的身子比起上一世硬朗了许多。但仍没有完全恢复，这几日下了场绵长的秋雨。

裴祈暮一不留神，竟重重摔倒在地上。他脑中忽而划过一道画面，那时候萧九衿见他的时候，身上也有摔倒了的痕迹。

掌心被细小的石头刺破，流出黏腻猩红的液体。裴祈暮缓缓站了起身，朝着仁惠堂方向走了过去。

隔着仁惠堂尚有一段距离，老远便闻到有一股厚重的药材味。

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天虎教依旧猖狂，仁惠堂许久没有开业。这带着苦味的药材味又是又是如何来？

难不成……

方才摔了一跤，裴祈暮的双腿有些发疼。他颤颤巍巍推开仁惠堂的门。

春杏夏芳见了他，面露喜色。她们听闻，裴世子与自家小姐不知怎的生了嫌隙，她们还以为，世子爷和小姐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裴祈暮唇瓣微启，刚想问萧九衿如今身在何处。而不远处，坐在梨花椅上背对着他的那一道身影吸引了裴祈暮的目光。

春杏夏芳很是知趣，两人借口要去偏殿熬药便退下了。

偌大仁惠堂如今只有萧九衿和裴祈暮两人，满院的海棠树早就败落，枯黄的花朵被秋风吹得摇摇欲坠。

裴祈暮按耐着见到萧九衿的冲动，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过，如若还有重见光明那日，他一定要好好看看他深爱的少女。

然后，当面前的人真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裴祈暮却心虚了，他生怕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会伤了萧九衿的心。

仁惠堂静得只听到海棠花被秋风吹落掉在地上的身影。那背动裴祈暮的身影似是察觉到什么。

光影斑驳，少女的脸映着光，让人看不清，只见她冷冷道：“祈暮目的已然达到，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明明是思念了许久的声音，在他被黑暗笼罩之时。每每想起萧九衿的话语之时，裴祈暮便觉得生活再苦，亦有甜的时候。

然而便是他黑暗中最后的一点微光，却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一股腥甜涌上喉，裴祈暮将腥甜咽了下去。他缓缓走上去，将头放置少女带有骨感的肩头，轻轻嗅她身上独有的宁神香。

这种淡雅的香气，曾是在无数个难熬的日子中成为裴祈暮的支柱。

他将双眸闭上，掩去眼角的泪珠，缓缓道：“对不起棠棠！对不起……”

萧九衿的肩头上被一阵濡湿浸染，带有些许冷意。

他真的回来了！是印象中那个健康的那个少年。是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郎君。

只要他平安归来，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九衿每每回忆起与他的温存时候，怎么也都不满足。

是人都会贪心，萧九衿承认她等了这温存的时候已然太久太久。

明明不过是一月左右的事情，可在萧九衿心中却觉得是隔了好几辈子的样子。

她享受这最后一刻的温存，将身上抽离他的怀中，冷冷道：“祈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无须自责。”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裴祈暮是负心郎。给了萧九衿承诺，却始终不付之行动。

那时候，京城流言蜚蜚。可萧九衿从来没有怪过他，更没有恨过他。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君王，对得起天下人，却唯独对不起他自己。

用自己的运势，为他人做嫁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萧九衿扬起下巴，天光映在她的面上，朦胧模糊。她缓缓道：“以后，我们能否回到各自的生活？”

她语气中，带有一些细微的恳求。

她在云梦泽，将他所赠予她的所有运势，悉数还给了裴祈暮。

玉掌柜甚至告知了萧九衿，所有人的结局。如若第一世，他不为她的死而重生的话，他已然位极人臣，成为至高无上的首辅。

萧九衿既为他感到高兴，又为他感到可惜。

她的命本就该绝，为何要因为她做出这般大的牺牲？

如今，他的运势重回。想来，面对如今波诡云橘的局面，他定能力挽狂澜。

他拥有光明平坦的康庄大道，又何必要因为萧九衿再又走上一条不归路？

第一世的萧九衿本就该死，这一回，萧九衿彻底认命。

玉掌柜说了，她的运势会和第一世一样。就连结局，也是一样。

然而，萧九衿并不后悔。因为她曾经拥有过天底下对她最好的男子的爱意。

哪怕不能美满，但只要他们曾经拥有过，萧九衿便心满意足了。

裴祈暮明白，萧九衿的话是什么意思？那被咽下去的泪花又喷涌而出。

他走到萧九衿面前，却发现她身上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少女明艳的脸上布满了伤痕，连同她手上也被荆棘重创。

这云梦泽地势如此崎岖，又布满了荆棘，她是如何又勇气爬上山顶？

裴祈暮想要将面前娇小的女子拥入怀中，然而又怕触及她的伤痕。

他小心翼翼将女子的手摊开，看着上面血肉模糊，甚至还留有些许荆棘。

裴祈暮心疼不已，滚烫的泪珠滴落，打湿了少年的坚强。

他将怀中小心翼翼的烧得发黑只剩下一小截的红绳拿了出来，红绳细小，放在萧九衿满是伤痕的手上更是难以辨别。

萧九衿眼中闪过震惊，他竟然还有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