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月明星稀,所有平静皆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
已经不知道多少日子了,凝然从来没有在夜晚真正入睡过,好不容易在今夜得以小眠一会儿,却被殿中那个方向传来的巨响吵醒。
已经这么晚了,什么声音?
为了寻找答案,凝然亲自走去殿中查看。
大约半刻钟时间之前,鸣辛进入了空无一人的殿中,来到了凝然城主白日出来的那个石壁面前。
他右手摸上去,觉得手下的这块地方并没什么异样,和周围的石壁触感都是一样的,也没有什么坑洼不平的地方……那能进入到这石壁里面的方法是什么呢?
鸣辛在原地陷入思考,内心很是急切,想着那东西能带来的效果便更加心急如焚,想在此刻就得到它。
难道要用法力把这石壁拆了?
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只是,鸣辛刚确定这一想法,还没来得及动手之际,身后便传来尖锐刺耳的女声。
“你在干什么!”
涣涣刚从殿外回来,路过之时却见自己一直以来觉得怪异的人停留在那个地方的前面,所以连思考和停顿都没有,边喊着边往那边快步走去。
鸣辛侧目,被看个正着也丝毫不慌张,见她越走越近却只觉得刚刚好。
涣涣一脸严肃地走到他身前,语气自然不好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因为曾经的种种,涣涣对此人一直就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偷懒,不爱修炼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人在师父和别人面前完全就是两个模样。每当他与其他城中人相处之时,他就会变一副样子,冷心冷面,傲慢无礼,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实在让她很不爽。
如果没有目的,鸣辛根本不屑于伪装,也断然不会在此城中空待这么多年。如今,他找到了他要的东西,自然无所畏惧。而且,他也是真的忍不住了,是时候该解决一些多嘴多舌,微乎其微的蝼蚁了。
鸣辛斜眼看她,开口阴阳怪气地反问道:“这么晚了,你不也还是在这里?”
涣涣眉头锁死,被这话堵得瞬间火气冲上了头:“我在问你呢!”
两人之间本还有几步的距离,鸣辛这时低头靠近,把这之间的距离缩短。他抬头迎面对上她那双带着怒火的双眼,轻缓说道:“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如此爱多管闲事?”
“什么?”
涣涣被眼前这人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实在想不明白他是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虽然说他一直就很奇怪冷漠,可却也没说出过类似这样无礼的话。
“你今天发什么……”
一只手一刹那就用力扼住了涣涣的喉咙,而她的双脚也迅速脱离地面,让她这句话没有办法说个完整。
涣涣看清了鸣辛此刻的模样,他闪着红光的黑瞳里满是凶神恶煞,表情虽然和平常一样平静,可嘴角的邪笑便是他此刻挣脱一切的满足感。
他是要杀了我。
涣涣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就清楚意识到了他眼底浮现出的杀气,而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力极大,毫无松开的想法,频临窒息之时,她彻底明白了眼前之人的目的。
她手中之剑也毫不留情地向他刺去,却被他轻松躲开。聚于她手掌之中的清光在此刻拼力摁住了那只手,这才缓解了脖子处的力度,而后她又用剑重新向他挥去,这才让那只手彻底松开。
涣涣跪落在了地上,大口用力呼吸着,迅速缓解,而那脖子处也多了一个环绕的红痕。她看着距离很近的那双熟悉的鞋子,怒火飙升,迅速起身后手中的剑也冲向他。
两人双剑相向,四面相对之际,她那怒火满溢的眼中分明有伤心,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一直把眼前狼心狗肺之人当成好弟子悉心培养这么久的师父。
涣涣开口质问道:“所以,你真的是在装。”
鸣辛手中的剑煞气逼人,发着熊熊不断的邪火,就要吞没那正义之气。事已至此,他终于不用再装,轻松一击便将涣涣冲倒在地上,让她口喷出一股鲜血,以跪倒的姿态仰视自己。
这些年了,死于他手下的人数不胜数,煞气愈来愈重,已经不是她可以抵挡得住的了。
脚步声清晰,空荡回响,鸣辛嗤笑道:“这么多年,我装的还是很辛苦的。”
嘴角鲜血挂在涣涣的脸上,体内疼痛翻滚不息,抬头看他的目光无神又伤心,淡淡问道:“你为了什么?”
那脚步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右脚踩上了少女柔嫩的一只手,不停用力,想把它钻进地里。
涣涣一声未出,平常身上破个口子都要和自己师父哼哼唧唧半天的小姑娘此刻却无比坚强,不甘屈服,只瞋目切齿地看着他。
踩了个够狠后,那只手已然通红变形。鸣辛蹲下身子,两指抬起眼前人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你若不是她最得意的人,你觉得我会留你到现在?”他看向石壁一方后重新对上那双眼,“既然是她最信任之人,那你应该知道怎么打开这石壁吧?”
他更加凑近,威胁道:“若你告诉我,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
原来是为了这个。
涣涣突然笑出了声音,目光瞬间凌厉,落在一旁的剑突然抖动,而后再度向鸣辛刺去。
这攻击突然,但他的反应更加迅速,躲开后便退了几步,而那把剑也刺进了石壁之中。
涣涣左手撑着地,刚刚几乎要被踩碎骨头的右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可她站起身后却用那只疼痛难忍的手握住了再度飞来的剑柄。她身子已不能挺直,身上所受的内伤在不断威胁自身,但她决不妥协,决不做个如此狼狈不堪的败将。
她手中之剑的闪光愈来愈亮,逐字逐句道:“你对得起师父吗?救命之恩,这么多年的教导和对你的关心,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救命之恩?”鸣辛自是知道眼前之人在尽力一搏,可却也没阻止,还有耐心地回道:“若不是为了进入这殿中,你们还真以为我流落街头,要被冻死了?”
“真是可笑。”
这笑声虽不大,可却如刀剑字字戳人心口。
“畜生!”
那把剑如腾云游龙,随这句话一跃而出,这已是她最后的底牌,拼尽全力施展出的最后一招。
如风席卷,威力浩大,所牵连出的剑气迅速团团围住鸣辛的身躯,几乎毫无缝隙。
风度残云。
此招可算是雲城中的绝技,是最难领悟的,而其威力也极大。被困住之人会被慢慢吸去所有呼吸,最后如云消散在这空气中。
涣涣为习得此招式所付出的努力很多,历经好几十年才终于能施展出它一半左右的威力,如今百年已过,她也算是游刃有余。
至于像鸣辛这种灵根低下之人,别说百年,就算是千年,万年,也未必能领悟此技的一招半式。
可那又如何呢?
这招式在鸣辛面前就如云一般,毫无威力,一击即散。
“嘭!”
一声巨响,是涣涣被击在石壁上的声音。
这一击足以让她变得毫无还手之力,血液狂撒,喷溅地上,染红的不只是衣衫。
鸣辛毫发无损,边走边道:“雲城绝技,如此不堪一击。”他微微俯身而看,见她手心不断挠地,一副仍想挣扎的模样。
如此不自量力,还真是可笑。
很快,他敛去笑,盯着她的那目光之中皆是野心,重重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怎么开这石壁。”
涣涣声音微弱,却无比坚定:“你做梦。”
“好,很好。”鸣辛手中烈火再度燃起,低沉道:“那我就先挖去你的双眼,再割了你的舌头。”
此时,一把清澈带有细水波纹的宝剑飞来,挡住了鸣辛的下一步动作。
那剑散着清光,立于他们两人之间。
“师父。”
是涣涣已经虚弱无比的声音。
鸣辛躲开后便回头,看见的正是自己的师父。
凝然步步走近之时,鸣辛才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那张脸毫无惊讶情绪,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还有着从熟睡中起来的一丝疲态,而那双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她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鸣辛站于她身前,从未如此坦然直白:“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凝然目光路过他,落于已经和满地血水粘连在一起的涣涣,而后转移到他身上的目光才终于有了变化。她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问道:“你是为了这石壁后的东西才来的这里?”
“是。”
她收回那把剑,再次将它握于手中,抬眼淡然道:“不可能。”
鸣辛目光低垂,而手中本来普通的雲城佩剑在这时发生转变。
赤炎烈红却被黑暗煞气重重包裹的一把剑突现在眼前。
这是他第一次动用此剑,它隐藏于他身体中这么多年终于能在此刻重见天日了。
“屠煞剑。”凝然看他,忽然明白了,缓缓道:“你藏得真好,这么多年,我竟从没有发现。”
她竟没发现,世人皆担心的灾星和那把魔剑就在自己身边多年。
“若你现在把里面的东西递到我手上,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放了你们。”
“不可能。”
鸣辛笑了,道:“很好。”
两剑相撞,威力相差甚大。
屠煞剑煞气逼人,恶灵缠身,源源不断,真不愧是这世上最邪恶之剑,近距离感受这吞噬人心的力量还真是难以抵挡。
“别不自量力了。”
凝然忽略这提醒之言,拉开步子后未发一言,唯独手中之剑向他奔去。她知道,若与那剑纠缠下去,便是更加没有一点胜算,所以她使用此招是一点余力都没有留。
同样的风度残云,可凝然所使出的威力和刚刚的相比提升的不只是一倍两倍。
然而,就如鸣辛所说的那样,不管她用了什么招式,在屠煞剑面前都不值一提。
它从不怕光明,而是让清明之力彻底融化于黑暗。
此剑化无数煞气恶灵,透过这万千屏障,轻松撕开云雾,脱身同时纠缠其身,任由凝然手中那把剑怎么挥都不散。
鸣辛懒得与眼前之人纠缠,已经等不及一分一秒。他目光变暗,瞳孔血红,手中之剑顿时被黑雾叠上,化身一条黑色蟒蛇,直奔人的致命之地,狠狠咬上一口后就轻易脱身。
凝然的剑顶于身前,却被那剑气瞬间冲散,身躯连同佩剑一同被击倒在地,脑中昏暗一瞬。随之,恶灵附上,困住了她的双手双脚,吸去了她几乎所有的灵力,将她悬挂在石壁上,任由她的黑色长发散落,眼眸低下。
“师父……”
涣涣的双手仍在挣扎,指尖被地面磨得通红,口中发着微弱之声,却怎么也没力气再站起身,手边几步处的佩剑也变成了摆设。
鸣辛瞧都没瞧一眼地上之人,步步缓慢地走向了石壁那片,目光盯着眼前的女子。
她近在咫尺,他每说一句话便带出一股寒气。
“说,怎么打开这石壁?”
凝然双眼缓缓抬起,那双总是清晰明亮,温柔看人的双眼在此刻暗淡无比,那是对他的失望更是对他人的忏悔。
是我,带屠煞剑的主人入殿,收他为徒,教导多年,也是我,不是他的对手,护不了那颗丹药和这座城……是我,都是我。
沉默无言,对视漫长,他那眼底之色终于有点本不该有的变化。
那是因为,她真的对他很好。
从他出生那刻开始,便从没有人如此温柔对过他,不管何时都护着他。
这是他获得的唯一温暖,可却不足以熄灭他的野心之火,更不可能让他内心变得柔软一点。
不可能!
鸣辛为了掩饰,也为了让自己的犹豫尽快消失,他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血红的双眼要将人吞没,狠狠说道:“我没时间等你,你说还是不说。”
又是沉寂,只有冷漠眼神的答复。
鸣辛松开了她的下巴,避开那目光后低头映出一抹毫无好意的浅笑,低声道:“不说是吧?”他目光一转,走开了这石壁前方,步步靠近之地正是涣涣所倒下的地方。
他一把揪起地上之人,将涣涣粗暴地推到凝然面前。
看着自己的徒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凝然才终于开口:“你干什么?”
“你若不说,那我会让他们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
果然,凝然还是低估了他的狠毒。
涣涣被他一只手操控着才得以半站在地上,她费尽全力抬起沾了半边血迹的脸颊,看着自己的师父,自然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犹豫半分。
她的声音已经只有对面人才能听清,虚弱无比。
“师父,不要……我不怕死。”
“啊!”
当她的双眼被指头刹那插进,她还是没忍住喊叫了出来。
凝然的双眼瞬间蓄满了热泪,颤动出几滴泪水,双手双脚被牢牢固定,怎么也挣脱不开。她第一次失了仪态,长发散乱在身前,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连最开始的失望情绪都全然消失,不顾一切地喊道:“你混蛋!”
鸣辛淡定无比,缓缓道:“我本就是混蛋,所以,你要是还不说,那我就一剑刺了她。”
凝然会犹豫,可作为雲城城主的她不能犹豫。
不管他做出什么,她都永不可能打开这石壁。
曾经许下的承诺,她要用生命去守护。
涣涣眼前已是一片黑暗,除了痛之外的其它感觉都被放小,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残余一口气。可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她在此时此刻挥出右手,打掉了自己后颈处的控制之手。
“涣涣!”
眼前画面变化太快,是涣涣用了自身最后的灵力将佩剑收回手中,毫不犹豫地对向自身的心脏处,不留余力地刺进去。
那流着血泪的双眼,无比坚定的动作,只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师父为难。大概只一秒时间,她便倒在了凝然身前,而作为她师父的人却只能看着。
鸣辛看着石壁上的人低垂下了头,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她落泪。
已经是绝路了,可他还在逼她:“不止是她,我会屠了整座城的人,直到你愿意开口为止。”
他当然能做到,所以凝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大开杀戒。
护这座城,护这颗丹药。
如今,能实现这两者的方法只有一个。
几秒后,凝然无力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你放我下来,我给你开。”
鸣辛迟疑了一秒,却听她继续说道:“这石壁只认我一人,你把灵力还给我,只有这样,我才能让它打开。”
他眼眸一闪,那困住她双手双脚的恶灵便瞬间消失,连同她本身的灵力也一起还给了她。
他道:“你别想耍什么手段。”
凝然从地上站起,再没看向他所在的方向一眼。她径直走到了石壁处,唯独只有路过涣涣尸身时目光和步子停留了一秒左右。
她把右手轻轻放在了那片石壁上,周身凝聚清明之光,向四周散发,手心处涌出不同于往常般深厚的气息。
直到这周身之气包裹了她整个身躯,鸣辛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可等他双眼瞪大,内心不安,用剑挥过去想阻止之时,已然晚了。
她在散尽自身灵力!
鸣辛大步向她靠去,可却被这浓厚的银白之光打退了回来,不断伸手几次却再也触不到她,因为,那是不管什么邪恶之气都不能染污的唯一光亮。
空荡的殿中,狂风席卷,银光璀璨,她手心触碰到的石壁发出剧烈颤动,而她正在慢慢消散。
散尽灵力,凭借此命,换这誓言,她不后悔。
“轰”的一声巨响,石壁破碎,里面的灵丹残片也参杂在满地的灰色石块中,再也不会有人找到它。
而凝然也倒在了这一地废石中,灵力散尽,她已无活路,香消玉损是她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读者,我这几天可能要压一下字数啦,希望大家理解,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