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鲜衣怒马，风光无两，苏无羡至府上才发现窦清欢一大早便独自出了门。

他挨个去了自家那几个商铺，连城外的庄子也去寻了。又黑着脸杀到上官府和天水阁，仍是不见人影。

更要命的是，苏府外竟没有任何人在当日见过她。她来得突然，走得也如此决绝。

她真的走了，因为自己失控的那一巴掌？

苏无羡心中开始发慌。他尽力保持着不动声色，回江城军营调了所有在值的弟兄挨家挨户去查，一时招致不少民怨。这时上官祺找上了门，指着鼻子怒骂他扰乱民生，以致不少商家已经来求着行会帮忙出面斡旋。

“那你想个法子出来！”

将军努力维持的平静骤然尽失，发狠怒摔了茶盏，碎瓷片满地。上官祺躲闪不及，连忙举袖掩面。

他望着阴霾又懊悔的男人，不禁呆了几秒。以苏无羡的脾性，凡事以家国民生为先，平日万万不会与百姓冲突。上官祺平静下来，劝慰道：

“若是一时贪玩或者耍脾气溜走，现在早该找到人了。既然还没找到，便说明有人故意带走了她，你不妨想想什么样的人才有动机？”

苏无羡眼中一凛，望向面色凝重的上官祺，心里顿时有了答案。

麒麟军，或者，便是太子。

“太子那边，我已让红樱去探听了，至于麒麟军——”

“我去找人。”苏无羡干脆地说，旋即便往门外走，“麒麟军的一个副将，我能说得上话。”

麒麟军与他还算交好的副将谢斌，直言今日没有抓过任何人。而上官祺和红樱的消息则慢了一些，只见那素日被自己厌恶的女子眉峰紧蹙，犹疑地说太子府的态度很不对头。

他当即便要冲出门去，却被江羿一指头戳在原地，听着对方尽情嘲讽自己的不理智。被解开穴道后的苏无羡颓然坐下，两眼通红。

“放心，我不会贸然行动。我要好好想一想。”

江城一夜，苏府千年。

折腾至半夜才睡的苏鸿仍旧咬牙早起，来到主人房里轻手轻脚地熄了灯，换上热茶。正欲离开时，听见身后的男人低声问道：

“人回来了么？”

苏鸿尴尬地摇着头，“还没有。”

男人沉默了几秒，声音更低了，“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苏无羡仍是昨日的一身银甲，强撑着案台站起身，青灰的脸色尽显疲态。

“我要去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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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缃色衣裙的姑娘推开后门，欠身与送行之人行了礼，重新踏入江城的街巷。

她前脚刚迈出去，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搂住，往后狠狠一拖，倒进了一个宽大的怀里。

窦清欢傻了眼，不是吧，又来？

好在自己睡了一天一夜，她此时正精力充沛。窦清欢反应迅速，抬起两肘猛地向后撞，同时一脚跺在身后之人的脚背上。

“嘶——”

来人放开了手，而她才是痛得叫出了声。窦清欢忍着泪回头，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四目相对。

他声音沙哑，唇纹深邃干涸，却想尽办法挤出了一丝宽慰的笑意数落道：

“你从哪里学的招数？净给自己添伤。”

“还不是跟你学的。”

小姑娘熟门熟路地怼回去，没好气地揉着自己的手肘。这并非假话，她是那日在得月楼看到苏无羡应付上官祺时，悄悄偷师了两招。

谁承想今日自己遇上的，是个全身甲胄的难缠将军呢。

苏无羡点了点头，竭力将寻到她的百感交集压在心底，却又忍不住暴露在颤抖的指尖。他捏了捏小姑娘的肩膀，上下打量着。

“太子府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她歪头想了想，回答道：“基本没有！”

除了那盆从头浇到脚的冷水外，其余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天知道最近她劳心劳力地有多辛苦，以往还能趁着周末充充电，可这里连周末都没有。

昨夜楚文轩答应放她走后，便将那间房留给她休息，又命人送来了套干净衣服供她换洗。窦清欢毫不含糊，关了门继续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神清又气爽。

她身上的确没有新伤，最显眼的竟仍是侧脸轻微的红肿。

苏无羡心中一酸，想伸手去抚她的脸，却被小姑娘不自然地躲开。她后退了半步，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套又婉拒了他的关心。

“你……”

将军困惑又不甘地怔在原地。她这是何意？明明那日她说过——

“苏将军，那日是清欢唐突了。”

小姑娘颇为郑重地屈膝行礼，被他一把拽了起来。一双充血的眼睛喷薄着惊惶的怒意，牢牢地锁着她的脸。

“我没觉得哪里唐突。”

他牙关紧咬，轮廓僵硬，但仍无法阻挡小姑娘摇了摇头继续。

“清欢能被收留在苏府，已经是恩赐，至于帮着管理苏家的产业，不仅是能报您一份恩，更让我有了盼头。清欢感恩戴德，实在不该有其他妄想。”

窦清欢又退了两步，离开他的臂长范围，重新认认真真地行礼。

“昨日，是清欢一时羞愧，才想不告而别。不料被掳到此处，一定给苏将军添了不少麻烦。清欢知错，还请苏将军看在往日我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许我重回苏府效劳。”

她拼命代入着打工人求公司别开除自己的心境，语气卑微，伏小做低。

经过昨夜，窦清欢再次清晰认知到平台的重要性，离开平台很可能什么都不是，任人带走欺凌，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因而她迫切地想回苏府低头认错，只求能保住自己的饭碗。至于老板是不是间歇性躁郁狂——她摸着自己好转了不少的小脸，心有戚戚地安慰自己：只要管吃管住能上班，无谓老板是人是狗是妖怪！

而自己曾经疯狂萌动的其他小心思，在眼下的难题前，都可以靠边站。

她的难题，也就是她给太子画下的大饼，帮江城军重振军器局。

没问题的，不过是个军工央企而已，窦清欢给自己打气。可她屈膝半晌，仍听不见对面的回音，不由紧张地抬眼。

伫在原地的男人神情古怪，仿佛自嘲一般扬了扬嘴角，刚刚试图够她的手悬在空中紧握成拳，指节发白，连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她这才注意到苏无羡的脸色憔悴至极，连忙上前扶住他。

“你是怎么来的？有马车吗？”

苏无羡摇了摇头，声音酸涩，“没有，怕惊动了太子府的人，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窦清欢一愣，望了望他颜色难看的脸庞，忽然有了个不敢证实的猜测。

他该不会，找了自己整整一夜？

苏无羡阖了阖眼，少顷，轻轻将她单手揽住，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家铺子。

“那家的掌柜是江城军的线人。你去那里，就说是我府上的人，他自会派马车送你回去。”

“那你呢？”

“我去军器局，准备一下开工的事。”

不出几日，军器局陈旧的机器检修完毕。与麒麟军相比一向“清贫”的江城军，竟也拿出了万两钱财，置办了不少先期投入品，使得军器厂顺利开始试运行。

坊间传言，军器局的新任掌事苏无羡腰缠万贯，身家甚至赶超了万永钱庄，圣上才会点了他这个将。一时之间，江城上下对苏府的人都高看了不少。

但苏府的人心中门儿清，自家主子向来节俭，为数不多的几处商铺庄子一直不温不火。是那翻江倒海的窦姑娘来了以后，各处的生意才都有了起色。

这次的大手笔，仍然是窦姑娘的杰作。

上官祺本乐意倾囊相助，可窦清欢却挥手否决。她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注视着他，不忍地说道：

“何必将风险都背到自己身上？这可是有朝廷背书、国库兜底的项目诶，还怕筹不到钱么？”

她思路明晰，说干就干，连夜写了份方案。

军器局这样一块人人皆知的肥肉，连路演都不用做。但它归属国有，自然不能发东家票，最好的方式便是拉地方和机构入伙。

譬如年年盈余的江城府，就是极好的募资对象。上官祺在江城执掌行会多年，早与江城府打通关系，又有苏无羡这个官场新贵作保，江城知府乐得投出一大笔钱。

京畿附近的几个富足乡县也纷纷跟投，再由上官祺以行会的名义添补一些，并承诺将以行会的经商资源全力相助。如此，先前投了钱的官府更是信心大涨。

苏无羡送走官府来客，回到堂中，见短短数日便完成募资，不禁犯起嘀咕。

“筹钱是快，但官府的银两说到底都来自于百姓，如此征用是否不妥？”

听到这话，正兴高采烈地整理银票与契约的小姑娘扬起了脑袋，一脸洋洋洒洒的得意模样。她挑着眉反问：

“银库的钱放着不用，难道等着它发霉吗？还是要等贪官污吏中饱私囊？”

将军眼见说不过她，索性不再言语，任凭她继续干得热火朝天。

苏无羡踱到庭中，军器局内欣欣向荣，不复往日破败之景。这几日，窦清欢想法子筹钱，上官祺联络能人巧匠进城。他则亲下工厂，挨个检查熔炉与铁机，时不时还需要整顿局务，鼓舞士气。

如今，钱已到位，匠人虽然还在路上，却也送来了精巧的武器图纸，方便他们提前备好原材料。自上而下无人不对他苏将军交口称赞，期盼着正式开工后流水充盈。

没接手之前以为是个烂摊子，不想竟然如此顺利。苏无羡望向高远碧空，仰着头闭目深思。

门外忽然车马喧杂，他霎时心头一紧，机警的目光盯着迈过门槛的人。

“请苏将军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又猛又直的小姑娘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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