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路人先给自己做了个简短的介绍，只说他姓夏，倒并未提及具体的名字：“正如董姑娘所言，我本是碰巧路过，但意外瞧见了不少事情。当日不仅仅是有人从白家溜出来，我还看清了那人长相。实在好奇跟上去看了一看，一切便都明了了。从白家翻出的男子此刻就候在老宅之外，白族长将人请来一问就知。”

白族长依言而行。

被请进屋中来的，是一个谁都没见过的男人。

董灵萱脸色猛地一变，意识到事情不对的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白济一个眼神压得说不出任何语句。

方才族长看着和和气气的，她还没什么感觉，如今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族之长的威严，心中恐惧得厉害，连右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她再不敢说任何话，只能安静看着这场大戏按照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那被过路人指认为“奸夫”的男子一看到跪在一旁的董灵萱，眼中就带上了神彩，任谁看上一眼都会觉得，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他几乎可以说是直奔着董灵萱去的。

旁人尚来不及反应，他已冲到董灵萱身边同她跪在一处，极动情地开口道：“董姑娘，你不是说过愿意嫁给我为妻，怎么那日却没有来？我备好了一切在家中等了你一天一夜，却没有见到你。是这位先生告诉我在这儿能找到你，我才随着他来的！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认识我了吗？”

看董灵萱的表情，她大概当真不认识眼前之人。对着他那张看上去用情至深的脸，她面上是无边的恐惧：“你胡说些什么！我从未见过你，又怎么可能会认识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起争执，白济及时开口做了阻断，顺势就将解释的机会留给了“元嘉”。

“元嘉”自述姓戴。他的故事和董灵萱给白棠梨安排的并没有差多少，不过是将主角从“白棠梨与神秘男子”换成了“董灵萱和戴元嘉”。故事讲到最后，他还不忘给自个儿兜个底，表表真心：“我与董姑娘是真心相爱，还请族长大人成全！”

“族长大人你千万别听他胡说，我没有……”

董灵萱的解释之词因白守业的突然出现而断在了她的喉咙里。

“灵萱，”白守业如往常一般笑着同这小辈打了招呼，只是笑容中再没了过去的亲切意味，“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你和我家棠梨的关系是如此亲密，连一些发生在我女儿身上、但她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都一清二楚。我姑且也算是你的长辈，既然如今你已经有了两情相悦之人，我也是时候帮你安排婚事了。”

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董灵萱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按照本朝律法，一直好吃好喝养育她到成年的白守业确实有这么做的权力。

一时之间，她再顾不上一贯以来想要维持住的傲气与脸面，一下扑到白守业脚边，试图抱着他的大腿为自己说上几句。

可过去如面人一般可以捏扁搓圆、总会满足她一些任性要求的姨父却完完全全地变了个人，一脚将她踹开后，再没分半个眼神给她。

董灵萱被那一脚踹得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想要再扑上去一次时，被戴元嘉拉住了衣袖。

戴元嘉凑近了她几步，拉着她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开。他面上的笑容带着一种得偿所愿后的天真喜悦，他笑弯了眉眼：“董姑娘，我终于能如你我约定的那般，娶你为妻了。”

戏看到这儿，姑且算是落下了帷幕。

白棠梨看着应当是她父亲的人怒气冲冲地走出门来、又怒气冲冲地坐上马车，她非但没敢上前相认，反而往树荫之中缩得更小心了。

等到马车已然驶出去一段距离，赵婷梅伸出食指在她的手臂上戳了戳：“你怎么回事，过去这种时候，你不是都要冲出去给你亲爱的父亲大人一个‘惊喜’的吗？”

她和好友不是第一回做这种翻墙偷听看戏的事，也不是第一回在看戏时偶遇白家人，她自认对好友的行事规律还算了解，眼下这情形可不是白棠梨平日里的风格。

白棠梨轻咳一声，认真解释道：“今天不同。今天……我心虚。”

这话是真的。

白守业那张脸，她其实是有些印象的，但印象不多。醒来以后，她曾在记忆中翻到过这张面孔，可直到刚才听到他的那些话，她才勉强猜出这位应该是她父亲。

按照话本里的说法，她其实不是白家真正的女儿，是中途掉包混进来的。眼下她记忆尚未恢复，哪儿还敢上前相认，万一被看出破绽了怎么办？

赵婷梅感到疑惑，扭头见白棠梨自个儿都是一副有事情没想明白的表情，她放弃了追问，转而扶住对方的手臂：“走吧，戏也看完了，我带你回去。要是被旁人发现三皇子妃偷偷溜出来凑这种热闹，我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让白棠梨稍有些不安，尽快回到三皇子府的想法变得有些迫切。

然而，当她们来到白家老宅之外时，却并没有看到等候在外的小马车。

张望找寻好一阵却一无所获，白棠梨紧张地攥住了赵婷梅的衣摆，轻声问道：“马车怎么不见了？”

“坏了！”赵婷梅用握成拳头的右手在左手心敲了一下：“我昨天订这辆马车时钱不够，只付了一半来着，本想告诉你，让你帮着出一部分。方才我忘记同你说，那车夫不会以为我俩不想给剩下的钱，所以没等我们直接走了吧！”

白棠梨：？

被白棠梨那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赵婷梅轻轻挠了挠下巴：“我手头向来不宽裕，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棠梨静静地眨了眨眼，隐约从脑海中捕捉到了点什么。

赵婷梅因为爹娘的偏心从小时候起便过得不大好，月钱更是接近为无，她好像还……真的知道？可她不是顶替者么，她怎么会……

思索半晌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白棠梨轻叹一声，还是决定继续纠结怎么回家的问题：“继续在这儿耗着也没有用，也不会从天上掉下辆马车来把我们送回去。走吧，我们走着去找能租马车的地——”

话音未落，一辆马车准确无误且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面前。车帘被人挑开，一张勉强还算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车帘之后。

白棠梨有些意外：“……好巧噢。”

是她的奸夫，啊不，秘密爱人。

她轻轻用虚握着的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儿。她怎么就被董灵萱那一套奸夫□□的说辞带偏了想法。

许菉竹笑了笑，附和了她的话：“是啊，挺巧的。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这是……？”

其实他很清楚他的夫人出府究竟做什么去了。

皇子妃想要自由进出皇子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毕竟暗处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白棠梨能顺顺利利到白家老宅、一直到看完戏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是因为许菉竹全部都打点好了。

听到许菉竹说起“有些事情要去处理”，白棠梨忽而便有些发窘。

他与她既是爱人，也是同僚，眼下这情形，算不算是她不务正业被抓了个现行？

白棠梨的困窘落在赵婷梅眼中，就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后者忽而觉得她不大适合卡在两人身旁，忙不迭向着白棠梨道：“就让他送你回去吧，反正很方便。我回家的方向同你不顺道，我就委屈一下，自己想法子走了。”

她走得极其匆忙，以至于白棠梨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注意到许菉竹的目光停在了自己伸出去的右手上，白棠梨动作不大自然地将其收回，假装她原本就只是想摸一摸脸。

许菉竹笑了笑，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的语气自然搭话道：“我猜——你是要回皇子府？”

白棠梨点点头：“是的。而且，恐怕有点紧急。”

她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眼瞧着它的大半部分已经藏在了山后头，紧迫感愈发浓重。

“来吧，我送你回去。放心，我知道无人经过的后门在哪个方位。昨天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他说得如此笃定，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安心之感，这让白棠梨的迟疑在眨眼间便烟消云散。她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正想上马车时，从她身后传来一道她并不熟悉的声音。

“三皇子妃——好。”

白棠梨不知道对方特意在“皇子妃”后拖长音的理由何在，但还是一转头，礼貌地露出笑容回应道：“不知姑娘是……？”

不等对方回答，许菉竹已凑在她耳边，用不传六耳的声音为她解了惑：“这是岳蓉蓉，据说，她很想嫁给五皇子来着，正努力为此造势。”

隐约嗅到了瓜的气息，白棠梨一挑眉，带着更多的疑惑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为——有传言说，我不仅是你的秘密爱人，还是个情报贩子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白棠梨：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