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车是怎么回事?”于幼诗起身问到。
“哦那个啊,前几天刚提回来,分期总共二十几万。”于思望让何海宁把盛灿拿来的东西放好,转身道,“我和你爸本来就商量好搞点生意,经常要到处跑,旧的那辆该退役了,在外面卖了才回来,钱填了这辆的首付。”
于幼诗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躺椅上的于金花拿手巾擦了擦眼睛,让于幼诗扶她起来:“小诗,跟奶奶进屋,奶奶今年给你包的压岁钱还在屋里。”
“好。”于幼诗俯身掺着她,微微一愣——这副苍老的躯体颤抖着,依旧孱弱,但比之前更有肉感——于金花确实被他们照顾得很好。
“老二,你给小灿拿点吃的,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们马上就出来了。”于金花起身后吩咐道。
于思望点点头:“放心吧,妈。”
他们进门的时候,何海宁刚好从里面出来,手上搬了把椅子:“同学,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礼物。”
于思望让盛灿坐下,也道:“你们现在是学生,都是爸妈给钱用,这点东西也不便宜,生活费没剩多少了吧?”
盛灿无意解释,只道:“没事,应该的,做晚辈的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刚何况是媳妇娘家。
随后他见于思望给何海宁使了个眼色,何海宁便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走进塞给他:“来都来了,不能让你白破费,收下吧。”
盛灿刚想拒绝,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推拒,定有一番拉扯,劳神费心,于是直接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收下了,乖巧道:“谢谢叔叔。”
于思望摇摇头,叹气道:“不用谢,我们才应该道谢,小诗住你那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您多虑了,我们相处得很好。”盛灿酝酿了一下语言,顺着话头说下去,“我这次跟他回来就是想跟您几位商量一下,我们不想住校了。”
何海宁皱眉:“什么意思?”
“我们想走读,每晚回我家。”盛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家离学校骑车只要十分钟,如果不住宿不仅能省一些费用,还可以避免一些寝室矛盾。”
“毕竟据我所知,于幼诗的寝室关系不算和谐。”
于思望面色一凝:“他在学校受欺负了吗?”
盛灿摇摇头:“不算欺负,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但大概还是会对学习和心情有点影响。”
他说完,看见对面两个男人都陷入沉思。
“我会监督他学习的,他这学期成绩有进步,我能再帮他一把。”盛灿笑道,“我在学校的成绩还可以。”
“成绩什么的都无所谓……”何海宁的声音很清,听起来没比他们大多少,“小诗就算考不上大学,我们养他一辈子都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会很抱歉因为一时的自私错过了他的成长。
“既然都决定了,那就随你们吧。”于思望叹了口气,“但是不能白住,我每个月给你们打生活费,就按学校的标准。”
盛灿拿了颗草莓喂嘴里:“不用了,我一个人住也是那么多水电费,加他一个也多不了几个钱。”
于思望笑了笑:“做人没有白嫖的道理,你不介意你父母也会有意见的,听话,别推辞了。”
盛灿也调笑道:“那就麻烦您两位多给奶奶做做工作,让她别担心,把人放给我。”
何海宁插了个嘴:“妈最宠小诗了,她的想法估计跟我们一样。”
他们不熟,正事说到这儿就尘埃落定了,屋里两人却都还没出来,盛灿四处看了看,见院子里的植物长势都很好,叶子上铺着太阳的金辉,懒懒散散的,散发出炙烤后的清新。
见他好奇,于思望解释道:“小诗他爸以前做过园艺工,所以很擅长这些。”
“这样啊……”盛灿顺着话头说到,“我确实听说您二位是出门打工了,近段时间才回来是吗?”
两人均是一愣,于思望恢复得很快,仅是半秒便回到:“是的,所以小诗跟我们不亲。”
盛灿笑着点点头,道:“也是,毕竟小孩子都是谁陪着长大跟谁亲,于幼诗之前跟我说过关于阿姨的事情,我很心疼他。”
至于“阿姨”是谁,大家心照不宣。而这声“阿姨”也让原本面容和煦的两个男人,愣神了一瞬。
盛灿状似惊慌地捂了下嘴,又不安地笑了笑:“抱歉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别紧张,没关系的。”何海宁递了个小橘子给他,道,“小诗经常提起他妈妈吗?”
不等盛灿回答,于思望先摇了摇头:“小诗不是那种喜欢把家世拿出来说事的人。”
“您说的对,他确实只是偶尔会和我提起。”
何海宁笑笑:“看来你跟小诗的关系确实很好。”
盛灿接过,三两下剥完皮丢进自己嘴里:“他身边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你跟小诗相处多久了?”
盛灿眨了眨眼,想了想:“我是上学期才转过来的,大概也就半年左右?”
何海宁有点吃惊,连于思望也很诧异,道:“其实你们相处也不久,怎么小诗这么信任你?”
盛灿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我的人格魅力”,但就在开口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装乖仔,毫无防备地呛了一下。
何海宁担忧起身,想给他拍拍背,被他挥手:“没事…咳…只是橘子吃快了点……”
等缓过来,他抹了把嘴,忍下嗓子里泛起的酸意:“我和小诗有点儿时的情分,您二位应该也见过我。”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疑惑。
“小诗以前在后湖救过一个小孩子,您应该有印象。”
于思望恍然:“你是那小孩?”
盛灿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何海宁的表情还有点茫然,于思望推了推他:“你忘了?那天小诗一晚上没回来,我们找了好久,你和我姐都急哭了,以为被人贩子拐了,还报了警,最后是他们自己走到警局的。”
何海宁瞪大眼睛,手不自觉地拍了两下,目光里满是惊喜:“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他再次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都长这么大啦?以前还瘦瘦小小的嘞!”
盛灿本就长得出挑,现在被阳光一照,笑容好似被铺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很是讨喜:“对啊,时间过得真快,而且世事无常呀,我也没想过还能再见面。”他顿了一下,敛住笑容,“也没想到阿姨会发生意外。”
一阵风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吹来,原本缓和起来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何海宁不适地眯了眯眼,端起水杯抱在手里。
于思望余光瞟见他的动作,不禁想起那天早上,太阳只露了个影子,他们在外面找了一夜,带着一身疲惫和绝望回到警局。于思望向一旁贴着墙不敢上前的狸花伸出手,却惊到了这只胆小的生物,三两步躲进了巷子里。
他真的很爱于幼诗,这是他姐跟何海宁的孩子,三个人都是他的命根子。
那天晚上他提着手电筒挨家挨户地问,一处一处地找,累到筋疲力尽却毫无成果,快天亮时他走到警局门口,看见大厅里抱在一起眼眶含泪的两人,压抑一晚上的心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疼得他不得不扶住墙才能维持站姿。
男人静默地看着相拥的夫妻,良久,走到一边靠墙坐下,点燃一支烟放在嘴里,眼前的烟雾如白幕,像电视屏幕上的雪花,不知在放哪家的节目。
他的心里也源源不断地轮播着这些年宛如阴沟之鼠般窥探地上光的日子,每一次卑劣且短暂地拥抱太阳时,都会感到惴惴不安。
“嘶——”烟头烧到尾端,燎了手指。
于思望甩掉烟屁股,手指在T恤上抹了两下——这是他姐给他买的,他衣柜里大部分的衣服都是他姐买的。
他姐是那么温柔,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儿,最近总喜欢用那双含水的眸子望着他,柔柔道:“小望啊,都到成家的年纪了,怎么还不是不懂事呢……”
“姐给你买了新衣服,要穿得好看一点,别每天邋里邋遢的,不然我们家小望这么帅一张脸都被埋没了,没有女孩子喜欢怎么办呀。”
街上活过来了,贩子出来摆摊,老人提着篮子出来抢第一波新鲜蔬菜,可他在深渊底部,守着自己一眼望尽的未来。
从前他年轻气盛,脾性里带着天生的好斗和不服输,仗着自己天生强势的外形肆无忌惮,母亲和姐姐给他擦了不少屁股。
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谁不觉得自己是个万众瞩目的天骄之子。他恣意妄为、肆无忌惮,因为打架斗殴被教育了不少次,也因为乱搞关系也挨了不少巴掌,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更不相信什么因果,毕竟这些都是男人的天性,他向来以其为傲,不以为耻。
谁都做过错事,但他的错似乎格外多,其中最悔的便是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结成连理。然而,直到他牵着他姐的手走过那段漫长的花路,视线与何海宁那忧郁悲戚的双眼相对时,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三人相触的那一瞬间,错位了。
命运的齿轮在他的蛮力下出现了缺口,至此将在冗长的时日中磨耗殆尽。
不信因果的他,亲手铸下了自己的罚。
可惜他顽劣不改,忍受不了这悠长孤寂的余生,于是将错就错、罪加一等,时至今日,变成了罪无可恕。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那天抽烟的时候还在想,如果孩子回不来了,何海宁跟他姐会不会闹掰,自己会不会就能有名正言顺的机会。
“哈哈……”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畜生。
盛灿和何海宁都被他吓到了,正逢于幼诗扶着于金花出来,感觉气氛不对,皱眉道:“你们聊什么呢?”
于思望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手指了指院外:“我出去抽根烟。”
于幼诗不明所以,总觉得他舅的反应怪怪的,像是不敢同自己对视。他心中腹诽,走到盛灿身后,道:“进去陪我拿东西。”
拿的是于金花准备的几大包食物和生活用品,分量不小,空手提回去会有些勉强。于思望抽完烟想送送他们,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于幼诗没有拒绝。
在车上,于思望问了盛灿家的地址,感叹道:“那片在十年前可是富人区,老板才住那儿,盛同学,你家很有钱啊。”
盛灿不太愿意聊这个,敷衍道:“有点小钱,家里人搬去远阳了,我一个人在这边上学。”
于思望点点头,很识趣地没有再多问。把人送到家之后,他很自觉地只是在外围看了一圈,没进门,甚至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告辞了。
于思望走的时候于幼诗没理,盛灿出于礼貌在门口目送他离开,挥着手眯眼沉思——不得不说,抛开为了一己私欲欺上瞒下还出走七年间接害死亲姐和老婆,这两位作为家长应该会挺够格的。
随即他不屑地收回手,耸耸肩——可惜这个前提就不成立,毕竟谁抛得开这劣迹斑斑的前科呢。
至少段短时间之内,作为漩涡中心的于幼诗肯定是抛不开的。
他们把带回来的东西往冰箱里放的时候,盛灿好奇问:“你跟奶奶说你住我这儿的事儿没?”
于幼诗目不斜视:“说了。”
“奶奶同意了?”
“嗯。”
“怎么说的。”
于幼诗思考了一下:“大概就是让我别担心她,学习也不要有压力,要是觉得膈应,不总会去也行,反正家里多了两个人照顾,而且都比我有经验。”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醋得盛灿鼻子都歪了,挑了挑眉:“这不挺好的吗?你还能专心学习。”
于幼诗把袋子里的猪肉脯拿出来放到一旁:“奶奶说这个是他们买了准备等我过年回去吃的,但是我在你这,今天就一起拿出来给我了。”
盛灿的视线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嘴角挑起意思微妙的笑容,两手臂往冰箱门上一撑,胯骨不知羞地贴上他的腰侧,前胸紧紧抵住他的肩膀,将人禁锢在身前小小一方空间里,自上而下盯着于幼诗通红的耳尖,笑得像条蛇。
于幼诗佯装恼怒,伸手推他:“干什么?我警告你,别耍流氓。”
盛灿把胯往前顶了顶,全然忘了上午还在维持的君子人设:“情侣之间的事怎么能叫耍流氓呢?”
于幼诗有恃无恐,一动不动随他闹。
盛灿拽了下他的耳垂,“心情好点?”
“……”于幼诗,“嗯。”
“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于幼诗背过身整理冰箱:“见到他们我就不开心,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盛灿把他掰回来:“跟我你还不说实话?”
于幼诗垂头看着地板,良久,伸手抱住了他,把脸放在他的肩上。
盛灿心里瞬间柔软下来,抱住他轻轻摇晃。
“我就是…就是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原谅他们。”于幼诗轻轻道,“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他们准备的……我知道他们爱我,想对我好,我害怕自己最后会心软。”
盛灿轻拍他的脊背,吻了吻他的耳垂:“心软也是人之常情啊。你本来就是上一辈孽缘的受害者,悲剧不是你造成了,后果也不应该你来承担,你只需要安心地接受他们的爱就好,其他事情与你无关。”
“嗯。”于幼诗应了一声,但听声音就知道还是没想通。
盛灿暗叹,知道这事儿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想清楚,只好又亲了口他的脸,道:“去看会书或者电视,我给你把零食准备好,收拾完东西就来陪你。”
于幼诗假装嫌弃地擦了擦脸。
“嘿……”盛灿被他气笑了,按着人又亲了几口才放他离开。
“轻点!轻点……”于幼诗笑着挣扎,却惨遭挠痒痒制裁,又疼又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跑开,回身踹了他一脚,“动作快点,我等着吃!”
眼见盛灿又要作乱,他忙做了个鬼脸溜到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