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跑得太快,厘玉本来想把修炼喉舌的功法给它,刚想起这件事,它已经飞得连一星半点的影子都不见了。
写完信,厘玉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她数出十个上品灵石,放在思净面前后,才抽开椅子闲闲坐下。
思净盯着玉石上的雕花,沉默着片刻后推回去,“不用了,我也有叫它捎带东西。”
他既然大方,厘玉乐得省钱,大手一挥收回囊中。
行船的速度越来越快,窗外的风景变成重复的残影,才过去一刻钟不到,厘玉感到些许厌倦。
她连人带椅子一起后仰,弯腰伸手,从身后的柜子里把那两本《昆仑》抽出来,几次三番,茶具食盒一样不落的摆在桌上。
翻开书,先从熟悉的看起,了解了解东边的情报。
昆仑东最近的新鲜事只有两件,一是红叶书院要在明年招收学生,二十年一次,提前一年便开始预热。
二是刘家坳的土皇帝要选美纳妃,觉得自家地界的仙子无宜男之相,将范围扩展至整个昆仑东,非要生出一个天赋绝佳的继承人不可。
最近剑王谷也很出名,只不过出名的不是那位厘玉在《寻情飞升手记(二)》里写到的白衣剑宗,而是一位号称“青丝剑主”的剑修。
青丝剑主楚万钧,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因其亲朋为魔修所害,其人憎恶魔族至极,常年活动于万魔窟周边,斩妖除魔。
值得一提的是,楚万钧并非正统昆仑东人,他出生在剑王谷之外洞若台,此地位于八卦开天阵的边缘,是一处仙凡交界所在。
昆仑东之所以被人戏称为“仙界”,是因为实打实的和西边有壁。
其缘由,要追溯到一手创立天问宗的那位天问道人。
到底是偶然发现还是有意为之,现在已然无可考证。
众人只知道天问道人在昆仑山之东,找到了几处五行八卦灵力聚集之地。
她带领其弟子移山改河,牵引灵脉,耗时几千年,用整个昆仑东天地形势,打造出这座八卦开天阵,此阵一开,整个昆仑东山河明亮如沐星河之光,而她本人依靠此阵破天而出,成功飞升。
天问道人飞升后,这座大阵一直留在昆仑东,至今无人能破,也无人能打开其中的开天机关。
如今昆仑山掌门闻一道人,身为天问道人的关门弟子,困守天山几万年不曾飞升,似乎是后者最好的明证。
天问道人飞升之后,昆仑东潮起水升,漫开一片云海,将凡人密集之处,与修仙者所在隔绝开来。
从此以后,凡人不再忧心神仙打架自身遭殃,而有幸生活在阵法覆盖之地的凡人,因着祖祖辈辈浸润在浓郁的灵气之中,逐渐改善了根骨。
今时今日的昆仑东,人人都能修行。
根骨再不济,坚持修炼到百八十岁,怎么都有个练气二、三层的修为。
而八卦开天阵其中的八个阵法核心,便是昆仑东所谓正道八宗的起源。
昆仑东开天阵的四周,皆是孤绝无人之地,唯独有一处例外,那便是楚万钧出生的洞若台。
洞若台北临冰原,昆仑山与剑王谷一左一右并列其南。西边直去,经过冰川万里的寒天涧,便到了昆仑西,再走上一段路程,佛门圣地就在眼前。
这是昆仑东与西之间的唯一缝隙,亦是八卦开天阵的唯一缺口。
剑王谷与洞若台原本是无主之地,因着地理位置靠近西边,导致遗老遗少甚多,魑魅魍魉横行。
一千八百年前,剑王横空出世,带领弟子将此地妖魔鬼怪扫荡干净,秩序重新建立。
洞若台则成昆仑东独一无二的仙凡混居之地。
楚万钧一介凡间砍柴人,小时候在河边捡到一把剑,当做柴刀挥舞十几年,三十余岁时忽然顿悟,自创了一招剑法。
此后他用这一招砍柴,无往不利。
直至被路过的剑修偶然发现,观察出这一招砍柴剑种的奥妙之处,虚心向其求教。
楚万钧倾囊相授,这位剑修自觉受之有愧,要将他引入剑王谷。
面对成仙的诱惑,楚万钧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留在小山村里,送走了父母亲人之后,孤身一人前去求仙。
那时,他已年介六十,捡来的那把剑与他相伴五十载,隐隐有灵识诞生。
瓜子花生吃的差不多,这本书也看了大半,厘玉放下书,站起来伸个懒腰。
坐在对面的思净并未去小房间修炼,也拿了本书在看,厘玉扫一眼,似乎是什么佛经。
见小七在窗边睡得正想,厘玉不想打扰他,又觉得无聊,拿上两本书去隔壁找谷令风。
谷令风正守着阵法发呆,见厘玉进来,懒懒问道:“来我这干什么?”
“来跟你打听打听。”厘玉从桌下拿出椅子,坐在谷令风旁边。
她把书扔在桌台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随意翻书,“你东西两边跑,肯定知道不少昆仑东的事情,有什么好玩的,说说给我听呗?”
“哟,您还把我当说书先生了?”谷令风张嘴想说给我多少钱呐,幸好脑子转得快,及时闭了嘴。
他现在的信条就是守着这艘破船过一天是一天,绝不再想提前还债,额外再多赚一分钱。
“哟,您还有这份本事?那是我小瞧你了。”厘玉顺着杆子爬。
手上的书刚好翻到写青丝剑主楚万钧的那一页,她把书推到谷令风手边,“先讲讲他吧!”
说来有趣,此地大众,要么一心飞升,要么蝇营狗苟。
普遍认为妖、魔、鬼、怪是组成此界的一部分,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根本没有斩妖除魔的硬性要求。
如楚万钧这等江湖侠客,厘玉还是头一次听说。
谷令风扫一眼,看到这个名字,不由冷嗤:“就是个元婴巅峰,曲如晦想让他去当恶人山摘星楼主,习惯性的先造势,没想到西边根本没人看这破书。”
他目光转到厘玉脸上,“除了你。”
厘玉赏他两个白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山主在恶人山经营了几百年,凭你昆仑山指定的那就要认?”
“楚万钧境界不高,昆仑东的化神又都不肯去,曲如晦四处碰壁,捏着鼻子勉强同意了山主出任楼主。”
“闻一道人说他看西边看了这么久,也该做点事情,打发他去编写《昆仑西》,喏,就是你手边这一本。”
厘玉不想能听到昆仑山的内幕,极为满意,顺势打开另一本书。
其实这本书名叫《西边轶事》,听起来就是闲暇读物,不如《昆仑知天下》那般高屋建瓴。
理想中的受众大概是东边人,又是第一本,整本书分为佛门篇、魔族篇、西蓬莱篇、合欢篇、女儿国篇。
大致讲述了昆仑西这几个宗门的势力范围、及功法特点以及经常活动区域,提醒众人如果不想遇上最好加以规避。
都是些在厘玉这里烂大街的消息,毫无深度和新意。
直到翻到书册最后,有一本小小的册子附在后面,让厘玉提起了兴趣。
附录名为《万魔录》,将魔族划分了好几种,抛开为首的魔族统领,其余一概花里胡哨。
有称魔王魔皇的,一听就知道手下不少;有叫魔将魔骑的,看起来就是小兵一个,最多的是某某魔尊,大约属于单打独斗的类型。
后面贴心的标注了境界、领地,以及作恶多端的事迹。
厘玉:“……”
她忍不住问谷令风:“这些称号谁起的,就不能有点新意?”
这话好像说到了谷令风的心坎上,他哈哈笑两声,“除了曲如晦还能有谁!”
“我只知道那位统领的称呼,他打着闻一道人的名义亲自去信,让人家勾选,其他的估计都是他自己想的!”
“不知道这些书传过去没有,要是被万魔窟里的人知道……啧啧。”
谷令风对这些魔头的行事作风有足够的认知,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样子:“曲如晦最好待在昆仑山上别下来,不然恐怕要被轮流找上门……”
厘玉不太理解他的幸灾乐祸,“要找不会先找上你?毕竟曲如晦还能躲在山上,你实打实在昆仑西跑商啊?”
谷令风的笑僵在嘴角,呸呸两声,骂厘玉说话晦气。
厘玉轻哼一声,听够了小道消息,收起书回贵宾室。
思净已经不在堂中,小七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唯有一滩猫饼蜷成了一团毛绒。
厘玉见状不打扰他,独身回屋修炼。
她在房间里盘膝坐下,将挂在腰间的剑解下来,放在膝上,随后取出七根树枝中的一根,放在手掌注入灵力。
树枝上的剑意弥漫在整个房间。
厘玉身处其中,感觉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玉纱,让人看不真切,心情却随之明亮轻快。
春花秋月,天凉雨落,抽刀断水,斩迷破雾。
厘玉听过很多种剑的“意象”,大多用天地情景表达人心之情,用以迷惑对手,掩盖杀机。
她从未亲身体会过这般直白的“爱”意。
厘玉整个人身心全都浸入这份剑意中,仔细体悟。
她在梦境中沉睡,始终只领会到轻盈快乐,仿佛飘在云端。
直到小七在外面大叫着挠门,厘玉才从中清醒,想起暗室设置的时间已然过去。
房间内的意象逐渐消散,厘玉若有所失,惊觉这场梦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剑意杀机,心慌意乱。
她抚住胸口,想再一次体悟,赶忙握住树枝重新输入灵力。
为了印证“爱”之本身脆弱易逝,其意象昙花一现,无影无踪,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厘玉长呼口气,盘算这些剑意应该看过就会消失,现在还剩六个。
她收起树枝,握剑起身开门。
小七在门边不满的大叫,声音洪亮,控诉她姗姗来迟。
厘玉往门外一看,正中唯一的窗户深邃幽然,显然已是深夜。她设的闭关阵法时限为三日,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碰巧的是,思净坐在窗边,半仰着头,透过清澈的水幕,观赏外面的星空,厘玉开门的声音都没能让他回头看上一眼。
厘玉弯腰提猫,走到桌边轻咳两声,“过去几天了?”
思净闻声,回过头来说道:“五日。”
厘玉点点头,自顾自坐下,“那还有两天就到木棉城了。”
小七在厘玉怀里闹起来,她主动去叫厘玉,居然是他饿了。
修仙之人餐风饮露,常备辟谷丹药。
小七在厘玉身边时基本没有吃过东西,她以为小猫自带干粮,没想到他会找自己讨吃的。
她这里也没有小猫妖吃的食物,在储物袋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些灵果灵露。
厘玉无辜摊手,“只有这些了,不然就是辟谷丹,你要吃那种?”
果不其然,小七表示他是食肉的猛兽,桌上这些都很嫌弃。
然后肚皮不听话地叫一声,小猫扭头转向桌上的灵果,骂骂咧咧吃起来。
思净的目光被小七吸引,停留在摸索着吃果子的小猫身上。
在小七学会吐果核后,桌上的一堆灵果在他口中如流水一般,一口一个下肚。
吃得正专心时,思净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后颈。
小七吓得须发皆张,果核卡在喉咙,白眼一翻,剧烈咳嗽起来。
厘玉赶紧抱起小七,给他拍背,小七重重咳一声,果肉残渣吐在思净悬在半空的手上。
“你……无事罢?”思净迟疑地问,他收回手,拿出帕子擦干净。
小七对着思净吱哇乱叫。
“对不起。”思净低声道歉。
厘玉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
手足无措的思净很有几分少年感,厘玉也没想过他会来逗猫,难不成好奇很久了?
她心中好笑,问思净:“你有什么猫能吃的东西,弄点给他吃吧,你看他都气坏了。”
思净想了想,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些肉干,其中灵气充裕,一看就知道来自猛兽。
小七依旧呲牙怒吼,快速从厘玉怀里跳下,叼起肉干就跑,回到厘玉手臂旁才感觉安全,低头啃食。
厘玉没话找话:“和尚不是吃素?你哪来的这个?”
“俗家和尚才忌荤腥,这是先前汤师兄给我的。”思净解释完,继续去看窗外的星星。
“汤师兄啊……”厘玉跟随他望到天上去,把白思的事情讲给他听,“……这样也好,汤汤长大了,白思应该会去接她。”
思净轻轻嗯一声。
“那天,我在船上看到了。”
暗沉的星空让厘玉想起这几日的梦境,她在思考,怎样才叫爱一个人,怎么做才能用爱杀人?
如果爱一个人还要杀了他,那还能算爱吗?
整间屋子如天上的夜空雷同般的寂然,只有小七咀嚼食物的窸窣声音。
厘玉神游天外,重复的夜色让她的眼睛感到疲倦。
她忽然想到什么,心想旁边这个人不一定懂,但万一不懂的人才有正确的思路呢。
厘玉目光转向思净,灼灼逼人。
这道目光让人难以忽视,尽管思净保持着看天的姿势,难免提起心神,身体紧绷,头皮都有些发木。
“思净!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她终于开口。
“心里有这个人算不算?”
这个问题……
思净一时怔住,他脑袋像钉在了脖子上,头转得很是艰难。
他不知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回答又要怎样回答?头脑中一片纷扰,下意识地垂下眸子。
这厢小七吃得差不多,张嘴打了一个大哈欠,他正要去喝旁边的灵露时,听到了厘玉问出的问题。
他跳起来对着厘玉大叫。
“爱是我呀!你爱我!我自己说的!我是你的猫猫!你爱我!”
“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
厘玉不妨,被他的神识锁头,吵得一阵头痛。
她拿个果子塞进小七嘴里。
“行行行,我爱你我爱你,我爱死你个小猫咪了!”
小七被这个大果子卡得张大了嘴,十分滑稽,照样傲然昂首瞥向思净,并没有停止用神识传播谣言。
“听见了吗!我爱她她爱我!我爱她她爱我!”
厘玉心绪被他打乱,啧声拍小七脑袋。又自觉疯了头,去问和尚懂不懂爱。
“行了闭嘴!”她伸手抠出小猫嘴里的果子,双手一夹,亲自帮小七把上下嘴合上。
“不打扰你了,我去修炼了。”厘玉对思净说道,拎起小七往天上一抛,再用双臂稳稳接住。
小七很喜欢抛投游戏,撒娇卖萌,喵喵叫着还要再来。
厘玉才不会轻易满足他,哼着小曲儿往隔间走。
“法海你不懂爱~雷锋塔会掉下来~”
思净听到她的歌声,不禁低头思索,才发现自己的双拳紧握。
他张开双手,看着汗津津的手心里四个深刻的指印。
“……当然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