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近了，张怀义叫了一声张秉忠。

张秉忠在他身后看了一圈，挑眉，“裴棠没跟着来？”

张怀义浅浅地抿了一口红酒，眸光几不可查地闪了一下，“嗯。”

“怎么不来？工作忙？”张秉忠略皱了下眉，“再忙也是要见家长的嘛，你也是个不懂事的，这时候不带来给你舅妈看看，以后你舅妈会肯吗？”

张秉忠太了解自家的儿媳，她喜欢的儿媳并不是裴棠那样的，裴棠太过耀眼以及跳脱，她喜欢乖顺的。

“您身体好些了吗？前阵子听说您老是咳嗽。”

“别企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张秉忠正准备说他两句，却有人前来打招呼，他笑眯眯地与别人寒暄了两句，转背对张怀义又换上了严肃脸：“你再这样，在你舅妈面前我就不替你遮掩了。”

每次余颖说起张怀义的婚事就免不了长吁短叹，叨念得张秉忠耳朵都长茧子了，有时候为了替自家外孙遮掩，他还会替张怀义找一下借口，有时候他索性左耳进右耳出，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找机会开溜。

张怀义的母亲是张秉忠最宠爱的小女儿，自从她过世后，他将大部分爱都转移到张怀义身上，无论张怀义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总是狠不下心去训斥他，同样的，哪怕他到了这个年纪依然没有结婚的打算，张秉忠也没舍得逼他。

张怀义微微扬唇，拍了拍外公的肩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您随意。”

张秉忠还想问他与裴棠的进展，奈何刚要张口，儿子张思承便带着陈世宏以及他女儿过来跟他打招呼，他不得不腾出精力去应付他们。

“张爷爷您好！”陈世宏的女儿陈舒颜过来礼貌叫人。

张秉忠和气地点了点头，“听说你在英国留学，毕业了吗？”

陈舒颜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已经毕业了。”

“听说你也是在剑桥读的书？”张思承接过话茬。

“是的，伯父。”

闻言，张思承含笑转向张怀义，“怀义，这可是你的师妹呢。”

张怀义绅士地点点头，不露痕迹地掩饰着眼里的敷衍：“不知道陈小姐学的什么专业？”

“数学。”

学数学的女孩子并不稀罕，但像陈舒颜这样有着良好家世背景的女孩子学数学确实挺令人刮目相看，张怀义赞赏道：“剑桥的数学课程每年申请通过率也就17%左右，看来陈小姐的数学非常厉害了。”

“非常厉害倒是说不上，只能说有一些学习心得吧。”陈舒颜谦虚地笑了笑，“倒是听说学长学的是经济学，那个才更难呢。”

见两人聊得深入，张思承笑着引导父亲与陈世宏走开了。

张怀义瞥了一眼舅舅走远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淡了不少，“其实难易程度不好评判，如果是不适合自己的学科，再简单也会觉得困难。”

陈舒颜点头，认同他的话，“你说得很对，很多人都说数学很难，但其实对于喜爱它的人来说，那些难度都透着诱人的味道。”

“陈小姐有没有兴趣到花园走走？”张怀义话锋一转，突然问。

“啊？”张怀义的话题转移得太快，让陈舒颜不由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得体地笑了一下，“好啊。”

张家的后花园很大，栽种着很多名贵的花草，此时花架上的蔷薇和墙角的月季正热烈地开着，空气中弥漫着芬芳馥郁的花香。

到了花园，陈舒颜感觉到张怀义明显冷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从落地窗里看到余颖匆匆收回的视线，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低头浅浅一笑，“我一直以为学长是个潇洒恣意的人，没想到竟也如此害怕长辈的过度关心。一想到像学长这样强大的人尚且如此，我突然对于自己被家人催着相亲这件事释怀了。”

“人总是被表象所惑。”张怀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屋内匆忙转移视线，假装与他人闲聊的余颖，微微勾唇，“如果我足够潇洒恣意，又何须拉你来演上这一出，获得这短暂的耳根清净呢？”

张怀义意有所指，陈舒颜一下子就读懂了他话里的两层意思。一层是告诫她不要多想，另一层是告诉她，他与她并肩于此，不过是为了避开关心他婚事的舅妈罢了。

“这么一说，我们俩倒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了。”陈舒颜莞尔一笑，好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怀义，坦然又可爱。

陈舒颜是个聪明且漂亮的女孩子，客观地说，她性格爽朗，不矫揉造作，与她相处既轻松又自在，裴棠与她相比，含蓄别扭得多。认识那么久了，裴棠一直称呼他为“您”“张总”，生怕叫得太亲昵而在他面前失了分寸似的，有时候让他百爪挠心似的难受，可是多奇怪，即便是这样，他仍然不受控制地靠近她，像是受到了蛊惑。

想到这里，张怀义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分开整整半年了，而她出乎意料地拿得起放得下，不跟他闹，也不自怨自艾，情绪稳定得让张怀义怀疑，她喜欢了他很多年这件是他臆想出来的。

是的，他知道裴棠喜欢他，一直都知道。从她签约星耀传媒那天，他就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迷恋。那时，他对她仍有恨意，想毁掉她的愿望格外强烈，她一个私生女凭什么过得这么好？以至于后来，分明是属于她的女主角，他总要插手换了，让她演一个不痛不痒的小角色。他就想这样压着她，让她难受，让她的人生变得坎坷。她的母亲害了那么多人，她原本也不过是一个让人不齿的私生女，她有什么资格过好日子？

可是，时间长了，他发现她似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难受，甚至有些得过且过。于是，他再次插手，将属于她的最佳女配角奖送给了宋时意，他想看看她是否还能那般无所谓，是否真的一点也不受影响。

然而当裴棠在他面前哭，他却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他甚至觉得心疼。也正是那一晚，他终于向自己承认，他爱上她了，爱到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所以当何尚文拿着截获的狗仔拍的照片问他如何处置时，他说不必理会。第二天，他与裴棠的绯闻吵得满天飞，公关部急得焦头烂额，他却关上了办公室不见任何人。没人知道，当他看到他们的名字相依相偎，被人相提并论时，他是怎样地喜悦与甜蜜。

为了让裴棠开心，他甚至违背初衷亲自出手，帮她拿下了几部电影和电视剧的女主角，而她也不负众望地红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逃离她，可是他不受控制地靠近，然后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甚至为了不想让她误会自己与周凌的关系，做出在网上公然官宣这样离谱的举动。

至此，他开心又痛苦，他开心裴棠小心翼翼地试探以及对他无法掩饰的浓浓爱意，他痛苦自己爱上了害死母亲的凶手的女儿。每天每夜，他被两种矛盾的情感折磨，难受得撕心裂肺。那一天，当他看到裴棠发个他的微信，语气卑微又可怜地求证他与周凌的绯闻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要求公关部贴出辟谣公告，甚至生怕力度不够，亲自转发了裴棠的新电影宣传，明目张胆地向她示爱。

当时，有一个声音跳出来阻止他——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可是，他想要让裴棠开心的心情，让他冲破内心的重重阻力做了所有疯狂的举动。当他做完一切，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累得几乎虚脱，母亲惨死的那一幕一下子出现在他眼前，他内疚得浑身颤抖。

也正是那一天，他抵挡不住良心的谴责，去了陵园。他带着惭愧去见她，他想祈求她的原谅，可是当他看到母亲温柔的笑脸，祈求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想如果母亲在世，她一定会怪他。

好在，裴太太的出现，让这场噩梦及早结束了。原本他以为他会如释重负，可是他的心却更疼了。

“……学长，你不舒服吗？”看着张怀义皱起的眉，陈舒颜担忧地问。

张怀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舒服，很不舒服。”

远在S市的裴棠此刻也很不舒服，她收到了一张张怀义“沾花惹草”的照片，而发照片的人正是张怀义的外公张秉忠。

“丫头，你再不来，张怀义就被别人抢走了。”

老人家还传了语音过来。

时隔半年再次看到张怀义，哪怕是通过照片，裴棠也看出他瘦了。为什么瘦了？报复了她，怼了裴太太，难道不应该心宽体胖吗？

裴棠不受控制地将照片放大，看到他侧头微笑着，而他身旁的女孩子正饶有兴趣地跟他说着什么。从照片来看，两人无疑是登对的。也是，以张怀义的挑剔，他选择的女人当然不会差。

他的外公既然还能给她传照片，那就说明，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裴棠回到S市，找裴太太了解了当年的很多事，因此，此刻当她面对张秉忠，她的心情很复杂，自己的生母害死了他的女儿，可是他的外孙又伤害了她，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见裴棠半晌不回复，张秉忠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丫头，是不是那臭小子惹你不开心了？”

裴棠一字一句地回复过去：“您误会了，我和张总一直都是工作关系。那个女孩子挺漂亮的，个字也高，和张总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