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格外澈蓝，丝毫没受远方锦川洪水灾荒的影响，百姓的生活依旧有条不紊，从容而温馨，只有身居庙宇之人才明白锦川就像一团乌云，若不趁早解决，迟早会烧到京城。

沈知栩随沈知书到京城郊外等人，他是中郎将，要去前方打点士兵，便请求了谢怀瑾照顾她。

沈知栩乖巧地点头，站在谢怀瑾身侧，从袖口掏出一个平安符，双手递到沈知书眼前，

“我昨日去寺庙求的，二哥，你带好，也是我一片心意。”

沈知书挠着头，傻笑着咧开嘴，欢喜地接过，贴身藏好，“妹妹放心，我一定收好。”

话音未落，一个小兵跑来，附耳与沈知书低声说了几句，沈知栩明白，点点头，“去吧，二哥，我一定照顾好自己，再不济，不还有瑾哥哥吗？”

说话间，沈知书翻身上马，手拉着缰绳，转身看向沈知栩，笑着点了点头，手一抽缰绳，宝马长嘶一声，马蹄扬起半人高的尘土，一眨眼就只剩一个小点了。

她侧头，拿出另一个平安符，递给谢怀瑾。

“我也有？”谢怀瑾笑着调侃她。

太子与慕斯年在最后，姗姗来迟。

身后，城门洞开。

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由三匹马并排牵着，慕斯年骑一匹白马跟在马车旁，看来这是太子的尊驾无疑了。

“永安妹妹好。”一个俊美儒雅的男人施施然走下马车，手中一柄折扇优雅。

沈知栩对着他微微屈膝，“请太子殿下安。”

余光眼尖地瞥见太子身后，一个小太监分外秀丽，她了然一笑，并不揭穿。

李寅折扇一合，对着沈知栩膝盖抬了抬，示意让她起身，转眼看见谢怀瑾，应是有什么私事要聊，李寅和谢怀瑾走的远些了。

她遂将目光投向这小太监。

“公主殿下什么时候有了这闲情雅致？”

锦川一行，肉眼可见的危险，皇上竟然会放任李姝这般任性。

李姝毫不在意地一笑，“慕哥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不也是一样？”

沈知栩垂眸，不回答她。

李姝要来，她是昨天早上才得到消息的，当时，还愁死了沈知书，他负责保护这一行人的安全，李姝若是出点什么事，他首当其冲。

她微叹口气，从袖中掏出两枚平安符，递给李姝，“我昨日去寺庙求的，一枚给殿下，一枚请殿下转交给太子。”

“你什么时候这么周全了？”李姝眸带鄙夷地接过平安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

沈知栩懒得计较这么多，见李姝接过，垂下手，将手重又拢回袖子里。

没一会儿，太子就回来，通知她们出发了。

他们先是乘坐各人的马车到队伍中间，再改换车辆。

这一次外任朝野上下都很看重，连同皇上，不少达官显贵都来送行，自然有不少人认出了沈知栩和李姝，但都聪明地没有做声。

安全起见，朝廷并未对外公布沈知栩和李姝的身份，只称是照料起居的侍女随行。

跟行的马车只有两辆，毫不意外，李姝在前面闹了起来。

“我要和皇兄坐一辆马车嘛！一定要！”

李寅冷脸，低声呵斥，“你和我坐一辆，郡主怎么办？”

谢怀瑾在一旁打圆场，“谨慎起见，殿下还是不要皇兄皇兄的叫了，容易引人怀疑。”

慕斯年适时开口，“不若殿下和郡主坐一辆，我在旁骑马陪同如何？”

李姝这才勉强同意。

“哦！”

沈知栩正在闭目养神，李姝突然恍然大悟般叫出声。

下一刻，喋喋不休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

“我总算知道了你为什么要送平安符？你这是想换一个套路，告诉慕哥哥你有多体贴！”

沈知栩睁开眼，李姝得意洋洋的脸映在她瞳孔里，她不动声色地朝角落靠了靠，抬手捂住耳朵，想止住李姝喋喋不休的话语。

李姝却不吃这套，越说越起劲，“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幸好，本公主聪明，这些都准备了。”

她说着，不知从哪里翻出针线布料，搁在膝盖上，就开始刺起来。

沈知栩虽不愿意管她，却也考虑着自己的安全，好心出言提醒，“马车容易颠簸，你最好不要在马车上刺绣。”

李姝却以为沈知栩不怀好意，漂亮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眉心皱起，“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私下送了平安符给慕哥哥，不想让我也送，这样你就不是唯一了！”

任谁都受不了李姝这样娇蛮的性格，沈知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没送，你爱信不信！”

显然，李姝不相信，自顾自低头，绣着东西，沈知栩无意间瞥一眼，发现绣的应该是荷包之类的东西。

幸好，这一路平稳，李姝绣工又好，并没有出现太大问题。

马车毕竟在行驶，绣起东西来极为费劲，沈知栩发现李姝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将一块布都折腾出洞眼来了。

沈知栩离李姝并不近，她能看见，李姝自然也注意到了，只见李姝气恼地扔下那块破布，又重新拿了一块。

算了，随她折腾去吧！

沈知栩闭上眼，开始休憩。

又是小半个钟头过去，沈知栩有些饿了，睁开眼，找吃的。

沈知书备了盒糕点给她，马车上也有配备茶水。

沈知栩伸出纤细白皙的皓腕，修长白嫩的手指拎起茶壶的握柄，倒了杯茶给自己。

李姝恰巧也口渴了，理所当然道，“倒杯茶给我！”

沈知栩头也不抬，“不能。”

“本宫是公主！”

沈知栩冷笑，“公主此刻应该在皇宫里待着，此行没有郡主，也没有公主。”

这话说的，李姝不能反驳，气呼呼放下手中的丝线，自己动手倒了杯茶。

沈知栩坐在阴影里，脸庞隐在黑暗中，嘴角微微扬起，忍不住偷笑。

恰此时，清爽的风掀起帘子吹进，温暖的阳光跟着洒进来。

沈知栩餍足地眯了眯眼，看向窗外。阳光温柔而美好，连带着骄阳下，慕斯年的面庞也柔和几分，向来清冷的目光隐隐带了些暖意，不苟言笑的嘴角似乎也有了些微不可察的弧度。

身姿如松，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上，比起平日的沉默冷淡，显出几分少年意气飞扬。

沈知栩心念一动，指尖蜷起，无意识覆上心口，连帘子垂下都未察觉。

最后，还是李姝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你在看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看慕哥哥！我就知道……”

沈知栩没空搭理李姝，反复提醒自己，那个梦，那个自己反复做着的梦。

自那日第一次梦见这个梦，沈知栩就断断续续一直反复在做这个梦，有时是一个片段，有时是一段完整的故事……

她蓦然惊醒，将目光收回，恰好看见那一方绣了一半的绣品，好像是鸳鸯。

隔着薄薄的纱帘，慕斯年的轮廓隐隐约约，她看见他微微转头，嘴唇翕张，似说了什么话，不过，都淹没在了李姝叽叽喳喳的话语里。

她将目光调回，下一刻，语音扬起，

“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吃我的东西？”

彼时，李姝一手端着瓷盘，一手拿着黄金酥，嘴角还粘着残渣，两颊鼓鼓的，含糊道，“那是你的呀！我不知道耶，我以为是马车里本来就有的！”

“这食盒上这么大的一个沈字，你是看不见吗？”

沈知栩毫不犹豫地揭穿了她，李姝有些难堪，手向沈知栩一伸，“还你就是了！”

沈知栩看着空了一半的盘子，没剩几块酥饼，心里有话说不出来。

她自己还饿着肚子呢！

却见李姝眼睛闪过狡黠的光，手腕一抖，盘子向一旁倾斜，她来不及思考，扑身就要上去接。

马车陡然开始剧烈地颠簸，沈知栩反应不及，身子陡然一歪，李姝显然也没反应过来，被沈知栩带着摔下座位，瓷器碎裂的声音，肢体碰撞的声音，闹哄哄在马车内响成一团。

车夫紧急停下，沈知栩被李姝压着起不了身，慕斯年掀帘，查看里面的情况。

李姝撑着座位的边沿，吃力地爬起身，看见慕斯年，瘪着嘴，泪眼汪汪地对他撒娇，一手挽起袖子，展示自己手肘处的擦伤。

慕斯年半垂眼睑，小心查看了番，轻声道，“还好，没事。”

沈知栩手颤抖着伸向裙下，一闭眼，拔出扎进小腿里的瓷器，只是，这样一动，手臂上的乌青似乎更疼了些。

她咬着牙，爬起来，刚好对上慕斯年的目光。

他嘴唇蠕动几下，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拉紧缰绳，向前快跑几步。

是这样的，虽然都喜欢慕斯年，但她胡搅蛮缠，李姝却温柔小意，谁好谁劣？一目了然。

片刻后，李寅在马车外温和地开口，“孤和阿瑾，斯年商量了下，还是孤和姝儿坐一起吧，免得郡主受累。”

他大概是看见半天时间还未到，就出了这事，不放心她和李姝坐一块了。

沈知栩顺从地答应，拖着腿，艰难地向前一步一瘸地走着，背后，李寅、慕斯年都在围着李姝。

谢怀瑾一早下了马车，看见沈知栩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她受了伤，急忙几步跑过来，将她横腰抱起，一路抱上马车。

她虽然羞涩，但自己走过去，这段路还有点距离，显然不太行，况且她的小腿还没有包扎，此刻还在淌着血。

她垂下眼皮，任由谢怀瑾抱着自己。

那一厢，李寅细细检查完，确定李姝只受了点擦伤，才命令车夫继续赶路。

慕斯年终于想起沈知栩，马蹄轻扬几步，至马车旁，修长的手指轻叩窗棂。

帘子被从里面撩起，他垂眸看去，下一刻，呼吸一滞。

“何事？”谢怀瑾的嗓音温润好听，泛着诱人的磁性。

他背对着慕斯年，单手撩起帘子，用他宽阔的背遮挡住沈知栩，慕斯年能看见，谢怀瑾手上动作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