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花停下脚步，躲在一旁偷听。
“如果爷爷到时候真的要做手术，钱肯定是不够的。”李耀阳说，两个人就在楼下算账。
国庆节期间要收晚稻，忙农活，所以只能国庆后去长阳市。
没几天了，该带的钱都要带上。
“海龙的牛奶要不就停了，最近荷花也在一起喝，一箱牛奶很快就没了。”刘平说。
“让她喝啊，孩子的营养还是不要减了，荷花从小身体也不好，给她补补也好。”
李荷花从两岁起就一直病魔缠身，急性肝炎，胆道蛔虫折磨了她六年。有一回，连续十天去十几公里外的洪远镇打点滴。
那个年代车速慢，去那儿又只有几趟车，早上去，输完液，搭下午的车回。
有一天没赶上车，李耀阳背着她从洪远镇走路回来的，一直走到晚上八点才到家。
小李荷花知道爸爸辛苦，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李耀阳和刘平时不时还会拿出来讲。他们是欣慰的，骄傲的说。
“爸爸把我背饱了。”
这是长阳的说法，意思是爸爸背我背的太多了，太辛苦了。
“那就把爷爷存的钱拿来用了。”刘平说。
“那钱还是别动了，如果真不够，就找二姐借一点吧。”
二姑姑在长阳市，二姑父还是长阳铁路局的一个小领导。
“那也行，反正爷爷看病，她们怎么也得出点吧。”刘平说，“不能什么都是你这个做儿子的责任。”
“哎呀，这事儿不说过了。”李耀阳不想谈这个话题。
“说什么了，你爸能有多少存款，最多一万块钱，五个人分，每人分两千。你那四个姐姐个个人精，只说爷爷的钱都给我们，赡养就由我们来，看病吃饭一分钱都不出，哪有这种好事儿。”
“那爷爷赚的钱不也是花在我们家吗？莲花读书不是我爸出的钱吗？”
“铁辉上大学，你爸没给你大姐寄钱啊。”
铁辉是大姑的儿子，他们家第一个大学生。
“行了，别说了，再说你又要说当年给三姐家多少担谷，给幺姐送了多少菜了。”李耀阳打断刘平，“都是他的孩子，帮衬点怎么了？”
“都是他孩子，那医药费就该大家一起出。”
“那我爸这么多年赚的钱是不是也要平分出去呢。”
刘平没说话了。
李荷花小时候没少听姆妈说几个姑姑的坏话，刚进李家门的时候怎么欺负她的，爷爷奶奶又是怎么偏心的。
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爸爸。”李荷花打断两人的争吵。
“怎么还没睡？”
“才八点多呢。”
“哦，发言怎么样？有把握不？”李耀阳关心的问。
“还行吧。”
“参与就好，别有太大压力。”
嗯，这话听听就好。
这么多年，李耀阳和刘平很多时候都会说这种话，只是为了减轻她的压力。但其实他们内心寄予的期望很高，会旁敲侧击的给到你无形的压力。
“还没九点，你要是想再练一会就练一会。”刘平说。
就是这样，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会有差距。
这也是李荷花一直以来悬在头上怕父母失望的压力来源。
“我和弟弟想学笛子和胡琴。”
“可以啊，等我有空教你们。”李耀阳答应。
“嗯，等爷爷看完病再说吧。”
李荷花重新回到楼上，钱，才是家里的大问题呢。
可是，她从来没有赚钱的头脑，只会工作换工资，做生意创业什么的完全没有脑子啊。
她才十二岁，又能做什么去赚钱呢。
“二姐，你怎么突然又漏气了。”李海龙见她垂头丧气的。
“你还有零花钱吗？”
李海龙摇头，本来就不怎么给零花钱，给了肯定就花了啊。
算了，零花钱能凑多少钱。
李荷花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没有去拿牛奶了。
要长高还是多跳点绳算了。
“李～荷～花～”
杨杰每日的呼喊都要被他喊出一朵花儿来了。
坡上坡下的都知道他，李荷花下来走到马路上，还会受到坡下马路边上人的调侃。
“呦，荷花的同学又来了啊。”
“也叫上我们红艳一起呗。”
同组李荷花有两个同龄的，一个叫周红艳，一个叫周美丽。
女生，同一个小学，初中没分到同一班。
有时候上学放学路上也能遇见周红艳。
周美丽倒是从来没遇见过，后来听姆妈说，在县城上学，她有个叔叔，在县教育局。
后面应该转回江兰镇中学了，因为李荷花有印象她们曾经放学遇到过。
周美丽人如其名，长的很漂亮。
一直有传言，孙杨从小学的时候就喜欢周美丽。
这个传言大概率是真的，因为，最后他们结婚了。
当初闹的可大了，一个大学教授娶了个初中毕业的，村里人人都说周美丽配不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现在还能撬动这个墙角吗？
“荷花，牛奶没拿。”
刘平喊住她，追出来送牛奶。
“我不喝了。”
“拿着，昨晚听到我跟你爸说话了？喝牛奶的钱还是有的，你安心念书就行，身体养好，其他的有我和你爸呢。”
李荷花手里拿着纯牛奶，眼眶湿润。
“哦。”
“李荷花，快点。”杨杰在下面催促。
“去吧。”
李荷花跑到大马路上，抬头看，刘平已经进屋了。
“怎么还哭了？”杨杰发现了她的眼泪。
孙杨眼神也充满了担心。
“没事，沙子进眼睛了。”
“电视里都这么演。”杨杰拆穿她。
“我爷爷要去长阳检查身体了，我有点担心。”
李荷花扯了个理由。
“李爷爷会没事的。”孙杨前所未有的认真。
“对啊，你爷爷肯定没事的。”
“嗯，我也觉得。”
李荷花抹干眼泪，今天最重要的可是演讲比赛呢。
前面的课李荷花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发现自己从所未有的紧张。
活了三十四年，她只在公司的年终总结里做过报告，说的时候还声音发抖呢。
抑制不住的心慌，紧张和恐惧。
李荷花，三十四年真心白活了，还不如人家十二岁的小孩呢。
中午吃完饭午休的时候，她还在背稿呢。
她可以积极，可以勤奋，可以鼓足勇气，可性格里的那个怯懦还是如影随形。
李荷花悄悄出去，到了操场上，深呼吸，缓解紧张。
“紧张吗？”
背后突然的声音吓得她蹦了一下。
“孙杨，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有声音的，你没听见。”
她太专注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紧张吗？”孙杨又问了一遍。
“有点，你呢？”
“我也紧张。”
李荷花就站在红旗下，孙杨一手扶着杆子，一边朝上望，五星红旗微微飘动，如果被选中，那就是在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演讲。
如果在班里都紧张的话，那么全校面前不会腿软吧。
“我看你不像紧张的样子。”淡定的很，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你不说我也看不出来你紧张。”孙杨说，“其实大家都紧张，唯一不紧张的只有杨杰吧。”
说起他，李荷花也笑了。
他们都应该学习杨杰的心态。
是啊，谁会不紧张呢？即便是在年终总结里，那些久经沙场的业务员讲的时候都还会紧张呢。
李荷花有被安慰到。
“如果没被选上，你会难过吗？”孙杨问她。
李荷花看着从台上看向校门的方向，“会遗憾吧。”
难过应该不至于，不过是一次演讲而已，她看中的是这个过程，她踏出去了第一步就已经是胜利了。
“你呢？”李荷花反问。
“我……不知道……”孙杨脸上有些迷茫，他本来没想参加的，只是听到荷花说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他觉得也对，不能死读书吧。
而后他竟有了好胜心，会嫉妒李荷花的普通话，会羡慕邹婷婷的台风。他想赢！
可这是不对的。
“没什么不对啊。”李荷花说，“每个人都有虚荣心，会嫉妒很正常，我还嫉妒你学习好，长得好，又开朗呢。”
说起来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与孙杨差距过大而恨过他。
“你要是不想赢才有问题吧。”李荷花笑着说。
孙杨愣了一秒，好像是啊。
然后两人面对着突然笑起来。
“回去吧。”快上课了。
“嗯。”
其实李荷花属于担心在前面的，没发生的时候焦虑的不行，真正经历的时候又没觉得那么难了。
班会，邓老师让报了名的先抽出场顺序，李荷花不算早也不算晚，排在第四位。
在前三个人上去的时候她手心里冒汗，心跳加速。
心里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重的很。
等到邓老师叫了她的名字，站上讲台的那一刻，底下一片十二岁稚嫩的小孩，最后一排几位任课老师，眼睛齐晃晃的盯着她身上。
心跳仍然过快，呼吸仍然沉重。
害怕的感觉却突然消失，她盯着后面的黑板，呼出一口气，扬着微笑，说出了第一个字。
流畅的，激情的演讲完，李荷花鞠了个躬，在众人的掌声中回到座位。
这一天终于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