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假，李荷花只花了一天半把作业全部做完，初中的作业对她来说还是太简单了。稍微用点功，就能掌握。

国庆最重要的事情是收稻子。

父母通常没吃早饭就去田里割稻子，李荷花就在家里做饭，饭好了在阳台朝着那一大片农田喊爸妈吃饭。

吃完饭，她和李海龙都要戴上草笠拿着镰刀跟爸妈一起去田里了。

李家五丘田，从最远的那块开始，爸妈告诉她，这块田是她的。

不规则长条形，大约七分大小（一亩等于十分），

田里没什么水，踩下去黏黏的，不会完全陷进去。

爸妈早上割的稻子要先发出来，拌桶（我们那边的土话，其实是打禾机），脚踩式的，父母站在前面脚踩拌桶，她和弟弟一人一边递割好的一垛垛的，能双手抱起放在腋窝里的大小，根部那一侧递给爸妈，一趟一趟的把现有割好的打完，爸爸就把桶里的稻谷舀到箩筐里，挑回去放在屋前的水泥平地上晒，爷爷负责帮忙赶偷吃的鸡鸭。

趁着爸爸送谷的这段时间，妈妈带领两人继续割稻子。

太阳照着晒，很热很热，李荷花穿的是大姐留下来的旧衣服，裤子挽在膝盖处，长衣袖，为了递稻禾的时候不被划伤手。弯着腰，左手握住稻禾，右手挥动镰刀。

重复机械性的动作，很快就能把她的耐心用尽。

李荷花是个很容易暴躁的人，没耐心。很多人会被她胆小安静的模样所欺骗，一到家里就原形毕露。刘平说她只会窝里横。

孙杨其实也把她看的透透的。

她直起腰喘着大气，看着割了半天一点变化没有的稻田，心里开始烦躁。

还有那么长，啥时候是个头啊。

李海龙年纪更小，做一会歇一会。

“赶紧搞，收完稻子你爸还要带你爷爷去医院呢。”刘平起身看他们说。

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李荷花咬牙坚持。

李耀阳送完谷子后，又帮忙割一阵，继续打稻子，临近中午，她和老弟跟着送谷的爸爸一起回去，李荷花要做中饭。

已经十几年没有干过这么高强度的农活的李荷花，在厨房边切菜边哭。

真的太累了，难怪没人愿意呆在农村。

她工作后，村里基本就只有老人了，曾经的村小学，连一个班都招不齐，大家都往城里跑。

一是农村没有赚钱的机会，二是资源太差，为了下一代，拼了命也要往城里挤。

下午的时候，有叫卖桔子的人挑着担子在田间穿行。

“买个桔子吃吧。”李耀阳见李海龙脖子都伸长了，“孩子们也累了。”

李荷花躲在田埂喝水，“不要了吧，喝水，喝稀饭就行了。”

“买桔子。”李海龙嚷道，家里的桔子树去年才种的，今年还没得吃。

夏天双抢吃西瓜，秋天收晚稻吃橘子。

“桔子上火，有绿豆稀饭，解暑的。”李荷花盛了一碗给他。

终于做饭的时候，顺便熬了一锅粥，下午两点多出工的时候带过来了。

李海龙瘪着嘴，“姐，你为什么跟我不统一战线。”

“吃吃吃，就知道吃，干活怎么不努力了。”

“谁说我没努力了。”李海龙不喝，就要吃桔子。

“别争了，桔子会买的，稀饭也喝。”李耀阳放下镰刀，打算去买。

“啰啰啰～”李海龙扮鬼脸跟着老爸一起去买了。

“姐，桔子买回来你可别吃啊。”李耀阳用箩筐装了五斤桔子回来，李海龙护着。

“我不吃，你给爸妈拿几个，还有爷爷。”李荷花拿着镰刀割稻子去了。

“你们自己吃，我们有稀饭。”李耀阳说。

李海龙手里的橘子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给你姐拿过去。”李耀阳说。

李海龙屁颠屁颠的去去送，“二姐，爸爸让我给你的。”

李荷花接过，放进裤兜里，继续割稻子。

整整收了六天稻子，李荷花的手臂内侧一条一条的红痕，被稻禾割的，天气又变得干燥起来，很痒。

李荷花去抓，手臂红了一片，放进冷水里才能缓解。

她翻了下家里的润肤霜，百雀羚，擦起来很油的那种，还是去年冬天用了剩下的。

拿一小根竹子才把它弄出来擦上。

稍稍缓解一点。

刘平去做饭，李荷花姐弟要负责收谷子风谷子。

前几天晒的能收了，秋季本身干燥，晒两个太阳就差不多了，先用推子将谷子堆起来，然后底下薄薄一层扫到谷堆里，用撮箕盛起倒进风车，李耀阳手摇着柄子，转动风车，将稻禾杂质风出去，谷子则落进箩筐里。

风好的谷子就可以收进粮仓。就在堂屋里，楼上楼下各一个，墙壁里留出的一个空间，用木栏封住的。

李荷花忙的热火朝天，有人从大屋那边过来叫她。

贺伟？

哦，他外婆就在隔壁。

“你们还没弄完啊。”贺伟怕风出去的灰尘，远远的站在小马路上。

李荷花没空理他。

“要不要我帮忙啊。”

真想帮，别问，直接动手啊。

“不用，你是荷花同学？”李耀阳问。

“是，我叫贺伟，是荷花小学加初中同学。”

“哦，你是细嫂的外孙吧？”

“嗯。”

细嫂家跟他们家就隔着一个小土坡的竹林，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盖了新房，大孙女跟李海龙是同学。小儿子还是原来的老房子，原有地基上要盖两个房子，势必就要扩张。

当年小儿子周大虎就强占他们家的竹林，跟他们关系并不好。

“你找荷花有事儿？”

贺伟摇摇头，“没什么事儿。”

他能有什么事儿，最多来借个作业。

可能是碍于家长在，贺伟呆了一会，“我先回去了。”

最后一担谷子进了粮仓，就吃晚饭，洗澡。

十月份的早晚已经很凉快了，可以穿长袖。

“爸爸，你们哪天去长阳市啊？”李荷花关心这个。

“等晒完谷子吧。”

“我也去。”李荷花说。

“你去能干嘛？在家好好读书。”刘平在厨房洗碗，插了话。

“对啊，你一个小孩子能去干嘛？到时候有你二姑跟我一起，人够了。”

李耀阳陪同，家里有猪有鸡，还有两个上学的小孩，刘平得留下来照顾。

“我可以帮忙照顾爷爷啊，我想去。”李荷花模仿十二岁的她，开始撒娇。

“你去，你爸还得顾着你，别让他分神。”刘平洗完碗出来擦干手，说。

“我不用爸爸照顾。”

“那也不行，你和海龙都要念书，等爷爷做完手术回来你一样能照顾。”刘平还是反对。

小孩子首要任务是念书，其他都不要管。

“那我保证期中考试能进全校前十还不行吗？”

当年她跟第十名也就差两分，现在她带着外挂，还能进不去？

“那也不行。”

李耀阳也不同意，这事儿没的商量。

李荷花铩羽而归。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李家的稻谷已经收完了，李荷花在家晒谷，用推子将谷子一层层的翻晒，赶走偷吃的鸡。

“荷花。”贺伟又来了。

“你到底来干嘛？”李荷花因为不能去长阳市正郁闷着呢。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啊。”

“切～～”李荷花用手里的爬子往地上一扔，赶走来偷吃的鸡。

“没有啊，你不会来找我抄作业的吧？”

贺伟嘿嘿笑了两声，“对哦，你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啊。”

早做完了，那么简单的题，没什么好做的，李荷花都在想是不是应该提前学完初一的知识，进攻初二的内容了。

反正李莲花的书也还在，应该没有改版很多吧。

“那你借我抄一下呗。”贺伟本来没想抄的，李荷花自己提起来的。

“贺伟，你不打算上高中吗？”

他成绩很不好，初中毕业就得出去打工。

干的什么工作去了？好像小学群里有他的消息，卖保险吧，在群里打过广告的。

虽然人家赚的比她这个大学毕业的还多。

可李荷花仍然认为，读书上大学会让你的选择更多。

“我哪考的上啊。”

“你认真学为啥考不上。”人又不笨。

“我学不进去啊，就说那英语，长的跟拼音一样，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贺伟坐在台阶上。

“英语也没那么难，掌握方法就好了。”

“对你们来说不难，对我来说很难，还有数学，什么方程我完全听不懂，要不是我妈不让，我早想出去打工了。”

“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中美好。”

“你又没出去过，你怎么知道？”

李荷花一哽，她当然知道。

长大后的世界残酷，痛苦，使人绝望。

“我觉得你应该认真的学习，不要让自己后悔。”

“行了，你怎么跟我妈一样，作业你到底借不借啊。”

“不借。”李荷花直接了当的拒绝。

“不借算了。”贺伟气匆匆的走了，走到一半。他根本不是来抄作业的，想反身回去又觉得丢了面子。

他大舅李大龙问，“你这捡来的东西不是要送人的吗？”

“不送了，大舅你留着吧，说不定能卖钱。”

李大龙看着这一堆泡沫，疑惑这能有什么用。

李耀阳是在10月9号带着李国华去长阳市的，那天早上他起的比李荷花还早，吃了早饭，带着行李陪着李国华走到江兰镇街上等车。

李荷花上学到镇上的时候，两人还没走。

“你们先去学校吧，我马上赶过去。”

说完她走了大路，到了街上。

“爸，爷爷。”

李国华眯着眼睛坐在店门口，看上去没啥精神。

“你爷爷怕坐车。”

提前先蔫了，一直不愿意去看病也是因为这个。

“爸，你买点晕车药吧。爷爷，你到时候记得坐窗户边上，打开窗户透气。”第一次坐车，很难说不晕车。

“买了的，你赶紧上学去吧，别耽误了。”

“爷爷，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嗯，我孙女说的肯定是对的，快去学校吧，别迟到。”李国华笑着说。

他眼睛上扬着，穿着老头衫和布鞋，拄着拐杖，表情与她六年级得了作文比赛二等奖，拿着奖励证书到处跟人炫耀的时候一模一样。

“爷爷加油。”

李国华不懂加油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孙女很关心他，所以他笑的很慈祥。

回来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