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罗坐在马车车厢内，忍受着乡间泥路的颠簸，还被迫听着父亲的训话。

“安吉，切记，不可对德文希尔大公不敬，那位大公虽然久居乡间，却对帝都权贵影响极大……”父亲絮絮叨叨的话语让安杰罗皱起了眉头。

即使是即将登门拜访的现在，他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何对一个注定无后的女大公如此恭敬。

阿德莱德·德文希尔的名字在帝都之外的贵族当中很少被提及，哪怕偶尔说起，也都是小辈的花花公子们拿调笑的口吻，讲她少女时期放荡不堪的桃色新闻。据说她几乎和每个帝都的权贵都有一段藕断丝连的“故事”，甚至和王室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有传言称，她是曾经的三王子、如今的国王的秘密情人。

但是，也仅仅是“曾经”了。

十年前，她突然隐居帝都乡郊，还收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孩。只有无法生育的贵族才会选择让养子继承爵位，阿德莱德的一系列行为坐实了她因无法生育而被贵族男性拒之门外的传言。

安杰罗的父亲好像对种种传言都一无所知，早在十三年前就离开了帝都本家的他，也许对伊莎贝拉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安杰罗却没办法听进父亲的训诫，他对这位传说中的落魄美人怀有轻视的态度——即使那是一位公爵。

马车的行驶逐渐放缓，颠簸感也几乎消失了。他们正在靠近公爵的府邸。

安杰罗眼见着父亲神经质般地一遍又一遍检查自身的穿着，将衣服上的每一个细小褶皱都竭力抹平，也装模做样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

马车停下了。

在公爵仆人的搀扶下，这对父子风度翩翩地走下马车，与前来迎客的执事相互致意。

“午安，史宾度先生。“执事用低沉华丽的帝都腔调说。

老史宾度一脸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午安，凯文先生。多年不见，您的金发还是如此耀眼。“

安杰罗这才注意到执事有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显得灿烂夺目。他也有这样的金发，遗传自他的母亲。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见面要夸人的发色好看，但是安杰罗敏锐地感觉到执事的态度更加亲切温和，耐心地领着他们来到会客厅。

执事敲了三下房门，然后轻轻推开门，快步站到主位身后。

主位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女人，皮肤白皙，气色极佳，卷曲的棕发挽成少女常用的发髻，用镶嵌着红宝石的发饰松松地固定着。眼睛同头发一样，都是较浅的棕色。唇色红润，但并不夸张，是淡如蔷薇的色泽。

这就是艳名远扬的阿德莱德夫人，出乎他的意料，并没有民间所传的那样娇媚动人，反倒像是颇受贵族男性追捧的大家闺秀，气质柔和。

“许久不见，贾斯丁。“阿德莱德夫人和他的父亲打招呼，声音也是轻柔的那一类型，“听说你想回到帝都发展？”

老史宾度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德文希尔大公。”

“坐在旁边的，是你的孩子吗？”

安杰罗连忙站起身，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节。

阿德莱德夫人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继续和老史宾度说话：“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你当年到公爵府拜访的时候——老朋友大多搬出了帝都，如今你要回来，我真是感到由衷的喜悦，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聊聊。”

老史宾度欣喜若狂地打算跪地亲吻她的左手手背，却被一直沉默着的执事拦住。他不禁有些忐忑，而德文希尔大公平静的解释给了他宽慰：“朋友之间，无需这种无用的礼节。”

少年时期所见的阿德莱德小姐高调的行事，在老史宾度脑中迅速划过，又被他粗暴地抛掷脑后。既然德文希尔大公说了这种吻手礼是无用的，那么它就是无用的了。

他转而站起身，向德文希尔大公鞠躬致谢。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大多是关于老史宾度在帝都之外的生活经历。德文希尔大公和颜悦色地听着，偶尔做点评价。当老史宾度说到他迎娶了一位地方富绅的千金之后，德文希尔大公挑了挑眉，瞥了一眼有些拘谨的安杰罗，赞扬道：“想必夫人也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比先前鲜活了许多，打破了大家闺秀的气质，多了几分不羁的活力，好像一下子注入了某种艳色，让眉眼都生动起来。

安杰罗被这样的反差惊艳到了，一时间竟然忘了回谢，还是老史宾度哈哈笑了两声，附和了德文希尔大公的评价。

这种春光乍现般的艳丽，在返程的路上，也一直盘旋在安杰罗心头。

“父亲……阿德莱德夫人……很喜欢金发吗？”

老史宾度先是瞪了一眼没大没小的儿子：“什么”阿德莱德夫人“？她不是任何人的夫人，你应该尊称她为‘德文希尔大公’。”

然后他沉思了一会儿。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只是他被这个问题牵引着，想起了阿德莱德小姐的金色岁月——

曾经在全帝都权贵集聚的聚会上放言“只爱金发”的阿德莱德小姐；

曾经大大咧咧地当众赞美三王子外貌的阿德莱德小姐；

因为喜爱圣子淡金色长发而被主教针对的阿德莱德小姐；

主动代替公主被黄金巨龙带走的阿德莱德小姐；

…………

阿德莱德小姐对金发的狂热，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让她身败名裂过的弱点，和她多年来都不曾舍弃的爱。

老史宾度凝视着安杰罗纯粹灿烂的金发，当年求娶那位相貌平平却有着美丽金发的女人的初衷悄悄浮现。他和阿德莱德小姐是幼年时的玩伴，之后却渐行渐远，安杰罗如今的外表，暗示了他少年时不敢明说的绮梦。

他不知道德文希尔大公有没有看出他那些早该埋藏在过去的心思，但他希望德文希尔大公永远不要再在意阿德莱德小姐曾经在意过的那些人和事。

所以，他对安杰罗说：“是的，德文希尔大公非常喜爱金发。”

她不是喜欢那些有着金发的人，她仅仅是……

狂热地爱着“金发”这一特质。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