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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六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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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凯称,他是在被所长强行休假后的回家途中,被给他指血检测仪的人搭话的。他自觉与其素不相识,但对方却一副十分了解他的口吻,还非常自来熟地和他勾肩搭背,言之凿凿地断定他一定需要那检测仪。虽然舒凯提供了他的外貌特征和姓名,但恐怕这案子,暂时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电话另一头的卜瑞珉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华亦冬。”

王海波被清除掉记忆后,便由联络科接管了。因此即使没有亲身参与进燕川乐园阿克索事件,卜瑞珉也知道他干了什么。而绳藤和洛洛的案子,就是他申请转到部门的,所以对内情也一清二楚。

“哼,原来是我们亲爱的‘老朋友’啊。这还真是意料之外呢。不过以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风,也算在情理之中吗?”卜瑞珉笑了笑,不甚在乎地说,“反正对于我们而言,只要抓住舒凯就够了。”

甯安:“……”

“对了,今早的新闻你看了没?潜逃了四年的连环杀人犯被捕的那个。”

“看了。怎么了?”

“其实我们是顺着匿名举报者提供的地址,才逮住他的。要不是他把受害者们的头发、牙齿和指甲剪下来当收藏品,我们还不一定能给他预订监狱的豪华套间呢。不过值得玩味的是,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还陷入了昏迷,身上绳子一圈一个结,紧得好像要他活活窒息一样。”

“制服了他的,难道就是匿名向你们举报的人?”

“或许吧。据他交代,他是在袭击其同居女性的过程中,被突然闯进来的男人打晕的。而他那位同居者,是异类。”

甯安惊诧:“那她……”

“暂时是下落不明的状态。说不定是对前来拯救自己的骑士大人一见倾心,进而和他私奔了。”卜瑞珉开玩笑道,语气惬意得仿佛伸了个懒腰,“话说回来,那变态也真是胆识过人。居然敢对异类动手,佩服佩服。”

“……”

“我等下就把她的照片和DNA样本送给鉴定科。你们也仔细瞧瞧吧。毕竟根据伍洺州的招供判断,她十有八九是从设施里逃出来的实验异类。”

说罢,卜瑞珉正欲挂掉电话,却听甯安冷不防喊了他一声。

“举报者,是打电话举报的吗?”

“嗯。”

“应该有录音可查吧?”

“可以。指挥中心会对每一通报警电话进行录音。”

“能不能发我一份?”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要这录音做什么?”

“说不上理由,但总有点在意。”

卜瑞珉一笑,十分信任对方地说:“没问题。我这就去帮你弄一份来。有眉目后,可要一定要通知我哟。”

“嗯。”

结束掉通话,甯安走进地下车库,驱车前往附二医——今天,是沈连寂出院的日子。

由于沈连寂当日紧紧攥着秦源野的断手的画面实在太具有冲击力,但凡一得空,甯安就去附二医瞧他一眼,送他水果和补品。虽然从未被理睬过,但见他逐渐不再抓着秦源野的断手呆若木鸡,偶尔还会出病房散散步,甯安便宽心了不少,丝毫不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

除了担心沈连寂的身心状况,甯安无法否认自己之所以隔三差五往附二医跑,其实也是怀着能遇见沈承信的侥幸。韦小舟兄弟已杳无音信了整整四周,即使理智告诉他沈承信不会伤害他们,但情感却不允许他不闻不问。然而出乎甯安意料的是,沈承信似乎真如汪远所说,工作繁忙得连一刻身都抽不开,除了在沈连寂刚入院那会儿来过一次后,至今为止,他都不曾到附二医露第二次面。

虽然不确定沈承信是否会来接沈连寂出院,但期盼见到他的念头,已经打消得差不多了。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送沈连寂回家。

顾及十一层病人们的“特殊性”,住院大楼的八个电梯中,只有两个能且仅达十一楼,并且为了方便管理,其中一个唯有在另一个出现故障,或是遇上突发情况时,才会投入使用。

“……通行证?什么通行证?家属来探望病人,为什么还需要通行证?!”

闻声望去,一位眉眼与沈连寂颇为相似的少年正不满地怒视守在直达十一楼的电梯前的警卫,一副愤气填膺的模样。甯安奇怪地走近,停于少年身侧问:“怎么了?”

作为附二医出身的“人才”,“转行”后又“荣升”为了医院常客,警卫们对甯安简直熟得不能再熟,故而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立刻认出了他。

“他没有通行证还想上十一楼。”站在左边的警卫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所以说你这通行证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去哪儿办?”少年伸长脖子,气呼呼地说,“我警告你,我爸可是你们院长的朋友!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俩卷铺盖走人?”

话音一落,甯安忍不住笑出了声。少年随即转头瞪向他,气急败坏地问:“笑什么笑?”

“抱歉。大概是你威胁的方式实在太可爱了吧。”甯安说完,不给少年骂出口的机会,抬首对两名警卫道,“算他跟我一起来的就好。”

警卫俩相互看了一眼,略显为难:“可是……”

“没关系。”甯安保证道,“我会看好他的。”

警卫们犹豫片刻,放二人进了电梯。少年隔着一段距离站在甯安斜后方,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带着几分警惕问:“为什么帮我?”

甯安微微偏过头,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没料及对方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少年一噎,丢出了一个烂大街的梗:“在问别人的名字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抱歉,是我疏忽了。”甯安微笑着说,“我叫甯安,姑且可以说是沈连寂的上司。”

少年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和他长得那么像,加上又听说过沈院长有个儿子,所以我想或许是堂兄弟之类的。”

“……嗯。”不知哪根心弦被甯安无意挑起,少年忽然耷拉下脑袋,失落地说,“我叫沈文寞,是他的……堂弟。”

“叮”的一下,电梯到达十一层。甯安走出电梯,发觉沈文寞呆着不动,便回身问道:“怎么了?”

“我还是……不去了。”沉默了片刻后,沈文寞保持着垂头丧气的站姿,顿了一下又道,“反正都可以出院了,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在电梯门行将合上之际,甯安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出了来。沈文寞愣了愣,正要责问他为何多此一举,却再次被抢先了:“你也是关心沈连寂,才来看望他的吧?看到你,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算了吧。”沈文寞陡然甩开甯安的手,厌恶的语气之中,夹藏着一丝仅有他自己才知晓的哀伤和自嘲,“他最讨厌的人,恐怕非我莫属了。”

丢下自我处决似的一句,沈文寞按下按钮冲进电梯,逃离了他怯于涉足的楼层。甯安原地纳闷了会儿,随后收拢思绪,走向了沈连寂所在的病房。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病房内空无一人,甚至连床单都换新了。到护士站一问原因,才得知沈连寂早已办妥出院手续离开了。

“为了防止接不到人,昨晚还特地发短信叮嘱,没想到还是被放鸽子了。”甯安委屈地想,继而又深深地担忧起来,“莘野一事带给他的打击,恐怕会在他心里留下成永久性创伤吧。不过,莘野到底为何背叛了部门?为什么沈连寂会说她不是秦莘野,而是秦源野?”

“连寂!你回学校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不需要再休息几天吗?”

一进教室,见空了一个礼拜的座位之一的主人居然回来了,蓝天立刻急不可耐地冲至沈连寂面前,关切地嘘寒问暖。可沈连寂却只字未回,仅是稍一抬首,对上了她殷切的视线。

蓝天当即被吓了一大跳。

虽然经常冰冷得令人发颤,但无论何时,沈连寂的眼神始终都深邃深沉,给人一种他能看穿人心,乃至其过往以及今后未来的奇妙错觉。而此时此刻,他不仅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亦像缺失了什么重要之物般,表情呆滞木讷、目光空洞涣散,睡乱的头发没仔细打理,瘦骨嶙峋的身子撑不起宽大的校服,领子皱巴巴地卷着,纽扣也扭错了——不修边幅的模样和以往的他相比,几乎判若两人。蓝天惊愕地盯了他良久,然后以试探般的口吻,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你……是连寂吧?”

仿若初上发条的人偶,沈连寂动了动嘴唇,艰难地挤出了一点声音:“……班长。”

迟钝的回应使蓝天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惧地后退一步,随后又迟疑地出手推了推沈连寂的肩膀,一脸难以接受现实的慌乱:“连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住了那么长时间的院?为什么莘野忽然退学了?”

“莘野她……不,是源野。”沈连寂从书包里取出一个装满药水的玻璃罐,如描绘其内断手般温柔地摩挲着罐身,痴迷而笑,“源野她,在这儿。”

刹那间,蓝天悚然一惊,同时胃部猛地一抽,把吃进肚子不久的早餐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鉴于沈连寂的精神状态断不能用“正常”形容,班主任高望远连忙通知了校内的心理老师和他家长。可由于沈承信没接电话,甯安和施杨便代替他来了。

尽管明白现阶段,沈连寂走不出失去秦源野的阴影,但对于自己对其精神状态的误判,甯安懊悔不已,又不禁兀自消沉起来。把他送回到家后,见他死死抱着玻璃罐不放,甯安逼迫自己强颜欢笑,好声好气地问:“早餐吃了吗?饿不饿?”

预料之内的,沈连寂无动于衷,一个劲儿把玻璃罐护在怀里,就如那天在医院里时一模一样。甯安深知强行夺走罐子,无异于掐断他最后一缕气若游丝的神智,所以将此下策驱逐出了选择项。可他又无法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便想尽量温和不刺激地引诱他把罐子放下。不过看来,自己的心思终究付诸东流了——本该是这样的。

“AD……钙奶……”

“嗯?”甯安一个激灵,立马凑近倾耳细听,“你说什么?”

“AD……钙奶……我想喝,AD钙奶……”

“AD钙奶是么?好的,我们马上去买!”

哄完这边的“失智”少年,甯安立即转头示意站在身旁的施杨。施杨心领神会,默默下了楼。半刻钟后,他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

除了AD钙奶,施杨还买了面包和八宝粥。因为奶是四瓶连在一起,甯安便想拆掉包装,从中取出一瓶,插上吸管给沈连寂。可就在这时,沈连寂若无其事地搁下玻璃罐,在甯安破坏掉包装之前,将奶抓了过来。

只见他灵巧地把包装弄开一个小洞,在不扩大洞口的情况下抽出吸管,再一根一根插进了奶瓶里。接着,他拿起仍旧被包装固定在一起的四瓶奶,从最左边的那瓶开始,一瓶一瓶,不慌不忙地全部喝完了。然后,他撂下空瓶,再度将玻璃罐搂在了怀中。

甯安全程看得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施杨亦没好到哪去。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秦源野的专属喝奶方式。

过了会儿,约摸是困了。沈连寂打了个哈欠,蜷了蜷身体,和满沙发的玩偶一同进入了梦乡。见此,甯安心情一阵复杂,下意识伸手欲取走令他心烦意乱的罐子,但转念一想,又作罢了。他站起来,侧身看向施杨。

“我留下来。”

“拜托了。”

虽然一开始只是模仿吃饱后发困睡懒觉的秦源野,但不知何时,沈连寂真的睡着了。而当他醒来时,留下来看着他的施杨也不见了。

即使施杨日常表现得再无求无语,也必须像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睡。此时恰好是晚上七点,他大概去哪儿吃晚饭了吧。沈连寂坐起身,看着罐中被泡得格外惨白渗人的断手,带着他,去了它主人的家。

秦源野的屋内,家具的布置和摆设和她离去之前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便是地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沈连寂轻轻地把玻璃罐放到茶几上,然后打开封闭许久的窗户,去卫生间接了桶水,细致入微地打扫起来。

他打扫极其专注,专注得连施杨开门入内都没察觉。直到每一处角落都一干二净,他才长出一口气,紧贴在一块儿的眉头终于松了松。

“明天,把被子拿出去晒晒吧。还有玩偶,数量太多,恐怕得要好几天。为了让源野随时都可以回来住,得把一切都整理好才行。”

他心想着,目光落在冰冷的玻璃罐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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