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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八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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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马路中央不是一个适合久聊的地方,二人便把车驶离主干道,来到了一处静谧无人的角落。见甯安出于警惕心理迟迟不主动下车,任卫只好移驾到前者车内,单刀直入正题:“我叫任卫,四年前曾作为策处科三组的监护对象活动过一段时间,并且与我当时的‘监护人’晨星是恋人关系。”

对方既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晨星的名字,那么无论是敌是友,肯定都是“这边”的人。不过,甯安真没料到他竟一度是三组的监护对象,而且还是晨星的前男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嘻嘻,”任卫咧嘴露出两排略黄的牙齿,得意地笑了笑,“我和晨星就是所谓的在一起生活久了后,忽然看对了眼的那种。虽然实际时间也没有很长,但我深深被她那美丽的外貌和动荡飘摇、迷惘空洞的内心所吸引,于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交往之后,我越发确信她是我的真命天女,甚至连求婚都准备都做好了。只可惜第二天一觉醒来,我被关到了一个面积不到五平方米的小黑屋里,然后在那里受尽折磨,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说到后面,神情若有若无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不甘,以及认命似的无可奈何。可哪怕是再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只要是一面之词,就不能轻易下定论。何况,他还没讲到关键的部分。

“四年前的三组,是怎么样的?”

“组长是施杨,组员只有我和晨星。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施杨和晨星才是‘常驻人口’,我所处的位置,就像流水一样不断更迭。”

“你的意思是,晨星换了不少监护对象?”

“嗯。光是在我之前的,就有十二个了。而我的继任,少说也有三个。”

一般而言,除非监护双方中的一位或两位严重违纪,否则基本不会如此频繁地变动。甯安隐隐不安地问:“这是晨星个人的原因,还是监护对象的原因?”

“大概两边都有吧。不过后者的问题显然更大一些。毕竟晨星监护的,无不是由于某方面过于‘优秀’而被洗了脑的极端危险分子,绝非烫手山芋所能比拟的。”

“那你……”

“嘿嘿,”任卫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缩颈一挠头,“谁年轻时没一两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呢。”

甯安:“……”

话虽没错,可为何从此人嘴里说出来,就格外教人毛骨悚然呢?

“其实刚成为监护对象那会儿,我就察觉出自己的记忆不对劲了。因为我很多时候的想法,并不像‘记忆’中的我那样纯良。或者说,不管我如何追忆,脑海中的我都像是他人扮演的一样,毫无亲历过那些事的真实感。然而我是个注重当下的人,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记忆都是虚假的,也不会心生任何不满。况且,对于我来说,有晨星就足够了。”任卫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其他家伙,就没我这么开明了。他们都是死性不改的恶兽害虫,烂到骨子里了,尤其是宣铭,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真当他手上戴的东西是装饰吗?!”

虽然不太了解任卫这个人,但甯安直觉他最后一句义愤填膺,并非由于宣铭肆无忌惮地当众残杀无辜,而是因为此举给晨星带去的麻烦。当然,在缺乏相关情报的现下,必须对他所说的一切,持有慎重的怀疑态度才行。

“不过换个角度而言,纵使被窜改了记忆,他们也很好地保持了自我,唯有我一个中了部门的美人计。虽然对于爱上晨星这件事,我片刻也未曾后悔过,但不管怎么说,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啊。晨星那么魅力四射,那些混蛋居然还瞧不上!眼睛不用捐给有需要的人多好,还能抵一点曾经犯下的罪行!”

甯安:“……”

感觉这人的脑回路,正常不到哪去啊。

“晨星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任卫忽然沉静下来,目光发散向远方,他的瞳孔比常人大了一整圈,其中填满了深邃的黑暗,浅狭的虹膜浑浊不清,眼白上爬着数条歪歪扭扭的血丝,有的颜色偏淡,如被水晕染开的黄墨一样,隔着一段距离瞧去,仿佛沾了污渍似的,“因为没有过去的记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与世隔绝般的存在,所以必须依靠他人来获取活下去的意义。然而她的责任感又束缚了她的视野,导致她只能着眼于自己的监护对象。宣铭他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通过虚情假意骗取她的信任,好在背地里插圈弄套、为虎作伥。”

甯安沉默顷刻,问:“是谁把你关进小黑屋的?”

“一个叫应月的家伙。”任卫无视了他的惊愕之色,自顾自说了下去,“虽然严格意义上讲,他并不是部门的人,但如果部门没默许的话,他断不可能如此恣意妄为。”

甯安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若任卫所言不假,那之前应月对晨星的骚扰,实则是故意为之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任卫顿了顿,怀着深藏不露的恨意说:“他似乎很早之前就认识晨星了,而且对她恨之入骨,是巴不得她一生深陷泥潭,死后也不得解脱的那种。被关起来的那四年,他一边用药物剥夺我的行动力,一边想方设法地对我进行洗脑,让我对她怀恨在心。一开始,我自然是拼死反抗,但随着身体状况走下坡路,也渐渐力不从心了。我想,既然他企图让我仇恨晨星,那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被我的演技蒙骗过去后,他解开了我身上的镣铐,说给我一个泄恨的机会。”

甯安仿佛PTSD发作似的一个激灵:“你对晨星……”

“放心好了。”任卫一脸人畜无害地笑道,“我就亲了她几下,在她家蹭了一顿饭而已。绝对没做什么出格事。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她。”

甯安:“……”

蹭饭暂且不论。以陌生人的形象亲吻一位失忆人员,还不算出格?

任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别一副想把我揍上天的样子嘛。尽管我明白你是爱护部下,但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再说,打人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哦。”

甯安:“……”

完全不想吐槽了。和这人说话,着实心累。

“综上所述,”任卫冷不防继续说起了正事,“应月把我关起来洗脑的原因,应该是见不得我真心喜欢晨星,所以想借我的手报复她。只可惜,他在第二层,而我却在第三层。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这样放弃,日后必会出更多的阴招伤害晨星。尽管我会在暗地里保护她,但如你所见,我这副德行,根本活不了多久,也难保不会有什么万一。因此若我哪天不在了,她就拜托你了!”

甯安凝视着任卫那颗朝自己深深低下的干枯毛糙的脑袋,从包里取出指血采集工具,平淡地说:“假如真有歹人对晨星心怀不轨,即使你不说,我也定当竭尽全力相护。但保险起见,我必须获得能够证明你值得信任的证据。”

——毕竟,他已经被骗过太多次了。

“我明白。”任卫抬起头,一边任由甯安采集自己的血液,一边把自己在部门的工作经历大致讲述了一遍。甯安听了,思考一阵问:“你知道应月为何憎恨晨星吗?”

任卫摇了摇头:“他对晨星的每任监护对象都了如指掌,我怀疑就是他在暗中把他们……还有我推给晨星的。”

“施杨和晨星之间,有发生过什么不太好事吗?”

任卫双眼微微一眯,面色不佳地说:“就我在三组的那段时间,没出过任何大事。但从应月的话来判断,他肯定知道一些内情。这也是我只拜托你一人的理由。在关于晨星的事上,切不可信任那个老烟鬼。”

甯安缄默不言,不知对此是何想法。

“要说的,我都差不多说完了。有什么事的话,就用这个号码联系我吧。”任卫把一张小纸条塞进甯安手里,下了车,开着出租车离去了。甯安梳理了一番与前者的对话,暂且先回了家,然后于次日一早来到了部门。

他先委托易弦对任卫的血液样本做DNA检测,然后登入内部系统,查询任卫的档案。果不其然,任卫确实作为三组的监护对象,为部门工作了一年,并且上面记录的内容,与他口述的相差无几——若非亲身经历过,就只能是照着档案背了一遍。虽然后一种推测的可能性并非为零,尤其是在内鬼仍在逍遥法外的现在,但甯安想不出以这种方式欺骗自己,能让他们得到什么好处。他收敛了一下思绪,又查阅了晨星与其过往“监护对象”的档案。

综合来讲,晨星“监护”过的异类,无不是像胡一轮一样拥有非常危险的能力却毫无自觉的类型,而且各个手上都染了鲜血。其中有一个名叫宣铭的,最为胆大包天。

宣铭是入狱后才被查出是异类的,为了防止他在监狱里引发事端,部门用特殊途径把他捞了出来,赋予了他一段“新人生”。一开始,他十分配合上级的安排,好像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一样。然而后来有证据表明,他私下勾结了几名异类逃犯,怂恿他们制造恐怖袭击,造成上百人伤亡。他大概也预感到自己在劫难逃了,干脆在部门获悉线索的前夕,找上自己于“前世”杀死的受害者的家属,于众目睽睽之下,残忍地将她撕成了两半。

最终,宣铭死于监护手环注入其体内的“毒药”,而晨星的其他监护对象,除了“意外死亡”的任卫和死于楼莲的飞刀的胡一轮,都是以相同的方式被处死的,只不过作死程度比宣铭轻一点罢了。

——“部门会对某些有利用价值却不肯乖乖配合的异类进行洗脑处理,但难免有恶劣因子深入骨髓、并非一段‘崭新人生’所能治愈的家伙。对于这部分异类,必须额外上一道枷锁。至于上什么枷锁,就看监护人自己的判断和偏好了。这也是部门不明面禁止监护人与监护对象有私情的原因。”

这时,手机一响,易弦发来了简短的两个字:符合。

扩充一下,即是:你送来的血液样本的DNA检测结果,与数据库中任卫的信息相符合。换言之,昨晚差点让他遭遇交通事故的家伙,是任卫本人没错。

尽管确认了任卫的身份是好事,但甯安忽觉一阵头大。毕竟,应月可是来调查部门内鬼的监察员,哪怕是万佳晟,也不好直接对他出言不逊。贸然行动,十之八九会引火烧身。更何况,施杨也牵涉其中。

然而此事又不能放任不管。思来想去,果然还是觉得必须把晨星叫来谈一谈——若身为靶中心的人对自身处境一无所知,无论他人如何防备,都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于是唤晨星到组长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百叶帘,一脸严肃地问:“晨星,你最近是否和一个叫任卫的人接触过?”

晨星顿时一惊,一想到任卫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浑身一僵:“是……和他接触过几次。不过组长,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变态?”

甯安眉头一蹙,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

“奇怪……也没有啦!”晨星舌头打结,难为情地笑了笑,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就……稍微,被……了一下,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甯安略微一顿,恍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不适合的问题,禁不住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一本正经地道:“若他逾越了,别顾虑,直接拿麻/醉枪顶他脑门上。倒了算我的。”

晨星:“……”

虽然很感激对方的关心,但真的好想哭,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颜面丢尽的伤心欲绝。

“其实昨晚,任卫找我聊了一下关于你的事。因为非常重要,我认为你有权利知情。”甯安直直地注视晨星,一字一顿地说,“你被应月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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