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大夫在里面？”敏思问。
赵笙知无不言，“在为爷重新上药。”
“是我该死，我……”敏思心痛难言。
“别胡说。”赵笙提点道，“三爷受伤一事所知者甚少，仅你我、周长宁、陈总管，外加申大夫而已。主子都替你遮掩着，你定要敛好情绪，万莫使别人瞧出了甚。”顿了片刻，赵笙又道，“这事事出有因，那些混痞全招了，是扶云阁小五爷令其做下。该乃因常武院与刘家失势，奈何不了三爷，才盯上你。”
“小五爷？”
敏思拧紧娥眉，一瞬回想起赏梅宴那回，也是小五爷栽赖，拿庄阿宝扇坠子发作她。
不过一十又三，小小年纪，心肠这般歹毒？
敏思心有警醒，警着自己往后行止更要小心，谨提常武院及扶云阁之人。
赵笙道：“今个多亏周长宁，若非他……”
若非周长宁那天大胆子，孩童一个，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胡编身份，晓以利害，镇唬住那些混痞，敏思亦难保周全。
凭今儿三爷对敏思的在乎，敏思真真出事，三爷怒极，还不知事情会怎样演变呢。
“该好好谢过周长宁才是。”赵笙与敏思自小一起长大，许多话不必明言。再且，在他跟前，敏思虽素来厉害，二人间情谊却是实打实。莫说三爷，他同是十年如一日，拿敏思作亲妹子疼。
“我知。”
敏思颔首。
正说着，申大夫从明间迈出。
一张方子递到赵笙手中，“遣个人随我回去抓药。煎好了，三顿温服。切记，务必要三爷喝了。”
赵笙只觉小小药方似有千斤，忙道：“省得的。”
直等心腹随了申大夫走后，赵笙方对敏思低言，“三爷喝药之事……”
敏思轻应，“我会盯着，绝不落了半顿。”
如此，当是极好。赵笙等的就乃此话。盯三爷将养身子以及喝药这差事，王府也罢、思园也罢，上上下下能做得好的，使三爷甘心情愿听其劝的，唯敏思而已。
赵寰一出屋，敏思二人立刻上前。
“三爷。”两人略见礼。
赵寰打发了赵笙先行。
眸内盛出敏思担心自责的模样……他轻执了敏思手，“没事了，别担心。”他会为她讨回所受之罪，让小五那狗东西自食其果。
马车咕噜咕噜。回至王府，赵寰一刻不耽搁地朝政事阁去。
“三爷！”敏思唤一声，疾步追上，将手中一件玄色暗纹薄披风替他系上，“夜风见盛，别添害了风寒。”
“嗯。”
赵寰因失血面色微微发白，低应过，由她系着。
“今因奴婢之故迟了……”她抿一下唇瓣，在迷失清明时咬伤的下唇已经结痂，“您去得迟了，王爷定然气怒……若有斥责，只听着便是，万莫顶撞好吗？”敏思仍记得，去岁年关因着顶撞王爷，她家三爷挨过王爷鞭子。两道鞭伤淤青得厉害，足足十来日才消尽。
“好。”
此刻凡敏思所愿，赵寰无有不应。他声音温润而柔沉，落在敏思耳中犹似化冰消雪，使她心门沉沦又沉沦。
赵寰亦是经由今下晌、经由险些失去了她方才知，她在他心间嵌得那般重。姜平来报时，他将将问明翡翠着其回秋水院……原来，在他不知的地方，她因他受着若多委屈，默默承着太妃或是他母亲甚多的怒火。
赵寰知，因心忧敏思处境他于城中纵马疾驰，这会，他父王案头上定有参他的奏本。加之晚迟，此一事，他父王也定然要过问。
如若不顶撞他父王，可使敏思安心……往后，他情愿。
*
思园汀兰水榭湖岸四环，垂柳青绿。柳芽子片片伸展，醉在春风中，慵懒且生机勃勃地□□水波，伴着天光云影，穿线搭桥，司春为媒芳菲为聘，枝枝坠拂湖面。
春红已稍歇。
绿重犹葱郁。
敏思带着若多礼品物什，陪着周长宁回了一趟家。周家大哥两口热情难却，她便留周家用过午饭才回。临走时，周家大哥定要周长宁随她一道走，周长宁神色平平，朝她轻轻颔首。
他将一袋子饴糖，一握握分至弟妹手中，与弟妹们几句话别。
回至思园后，周长宁闷闷不语，敏思想宽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本无家人，甚能明白周长宁眼下心绪。
周长宁道：“敏婶婶，我懂的。那回小魏叔把镇尺放我手心，让我托着，问我沉吗，我不知该做何答。如今我已懂了，山河万里很沉很沉，沉到……不可能万事如意。您之前说得对，于己本分，无功。等长宁长大，长宁也愿作小魏叔一样的人。胸载乾坤，怀家国天下。”
周长宁率先跳下马车，与敏思别过，领着姜平回了他在思园的院子。
敏思心有所感，神思刹那汹涌，她似乎瞧见了当年那个小三爷。但不同于三爷的，是周长宁身上那份不遮不掩的韧劲儿。
她知，一如她般，那韧劲儿实非不遮不掩，乃身份所致，若要上游便无法掩藏。
小三爷也罢，如今三爷也罢，于不同年岁内，她家三爷从不缺韧劲儿，实因身份不同，除近身之人外，从容间令他人难以窥见。
敏思心念赵寰，便先至厨下瞧过了赵寰一日三顿，丁点儿不敢差错的药。
陈义忠笑道：“敏思姑娘回了呀。也巧，主子出门前命我遣人到王府，令翡翠姑娘过来。人也才到不久。”
“嗯。”
因三爷养伤喝药之故，若仍在秋水院，被人察觉是迟早之事。那夜从政事阁回来，三爷就吩咐了，到思园常性阁住段时日。
她原本只带了玉髓，忖着，翡翠稳重该留在秋水院协助着严嬷嬷，对付院中事务及王府几个大主子的示下。
既然三爷有命，让翡翠过来，她自无意见，更不惊奇。
陈义忠很有本事，除主子回来侍奉及主子衣食住行，要她上心以外，思园上上下下的内中外务，俱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无需她操心过问。
住在思园已有多日，王府内各处人情往来及秋水院中……或有甚么重要之事，于情于理，敏思都该问一番翡翠。
她朝着常性阁主楼去。
陈义忠随她一道步出厨院，道：“玉髓姑娘拉着翡翠姑娘赏景去了，在汀兰水榭呢。”
敏思侧眸，“赏景？”
陈义忠仍笑道：“左右主子没回，各样事务都妥当了，汀兰水榭四岸垂柳娇嫩，得闲赏一赏，不妨事。”他替玉髓二人说着好话。
敏思到汀兰水榭时，玉髓正拉着翡翠步过湖心曲桥，从湖心阁楼那头朝着她过来。
玉髓远远觑了眼她神色，踏着急急碎步。
“敏思姐你可知……听翡翠说，咱们在思园这些日，王府里出了件大事。”
陈义忠所言不差，汀兰水榭环岸垂柳的确娇嫩，加之湖水粼粼，习风绕绕，置身其中，让人甚是心旷神怡。敏思娥眉舒展，与翡翠轻轻颔首过，问道：“出了何事？”
玉髓忙道：“是扶云阁小五爷在外头游耍时，不知被谁揍得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玉髓双眸含光，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着了般。
“而且——”玉髓说着一顿，与翡翠相视而笑，“敏思姐你不知，最最稀奇的，是小五爷还被不明人踢在了粪坑中……听说那粪坑甚深，等小五爷随从发现时，小五爷都在里头泡了快半个时辰，哎呀！想必，一身上下定不堪极了……指不定还有蛆虫之类……呸呸呸！不说了，稍想想都不适得紧。”
玉髓对扶云阁之人一点不喜，这回听闻小五爷笑话，眼中笑乐藏都藏不住。
“也就在思园，瞧你这幸灾乐祸模样，若在王府，叫人见了，指不定如何招祸呢。”不明人？敏思心有计较。
玉髓笑过一阵，边说边收敛容色，“可不就是在思园么？若在王府，我也就在敏思姐你和翡翠面前笑一笑，哪会在秋水院外头得意忘形。敏思姐，你就放心放心我吧。”
玉髓性子虽偶见跳脱，可要论心细时，亦不比翡翠差。她知，自那夜回秋水院，敏思姐不只唇上有伤，且连言语都少了，愈发心事重重。
她不苟言笑时，玉髓更虚得紧。
由此，才在远远望见敏思回来，她立刻与翡翠快步过来，甚而打瞧着她神色。
此刻观她眉目舒展，她才敢如往日般嬉笑。
翡翠道：“且不仅仅如此。听闻，经这一遭后，小五爷无论何珍馐佳肴见着便吐，上吐下泻了几日，大夫瞧过，吃了药也不见效。是愈发病重。”
敏思淡淡道：“是吗？”
“刘妃急得紧，派人回禀王爷，请王爷为小五爷做主，定要拿住罪首。”
“王爷……如何说？”
翡翠略略沉吟：“好似只令谢圣手给小五爷瞧了瞧，对扶云阁很是冷淡……其他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嗯。”
敏思未对扶云阁小五爷之事说道甚么，问：“秋水院中可有紧要事？王爷、太妃及王妃那儿，有示下吗？”
翡翠回道：“王爷除召三爷去政事阁，每日听参议事外，倒无示下。太妃和王妃……近来都极紧着冯家小姐，每隔上一日，便会召请一回。蒲嬷嬷与松眠总到秋水院找着三爷，都乃严嬷嬷应对的。”
自红玉那事起，三爷对敏思如何，未曾刻意避着她和玉髓，甚至不许她和玉髓声张。
翡翠思着。瞧得出，敏思对三爷该同样有那份意思。
“其实，三爷总借着各种缘由推搪，近日住在思园，更很少回秋水院。”敏思是聪明人，翡翠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