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娘快说来听听。”

傅宁珞拿出两个铜板推过去，卖茶大娘立即眉开眼笑，谈兴十足。

“要说这件命案吓人呢，”卖茶大娘拍着胸脯，咽咽唾沫，显然确实被吓到了，傅宁珞也不催促，提了茶壶给卖茶大娘倒了杯茶，等她喝完茶再说。

“大概是四天前吧，县里来了一对骑驴赶路上京的夫妇，那夫妻背着两个小包袱，穿戴也寻常，瞧着不像特别有钱的人。

两人只在县里用了饭，便继续赶路，可到了城外，那妇人身体不适，便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说到这里，卖茶大娘卖了个关子，故意等了一会儿，在傅宁珞给出她预期的催促反应后，才略惊奇地说：“这户人家主人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父母皆亡，可就在第二天，这对夫妇就被人杀死在床上，据说身上被砍了几十刀，脸也被砍烂了，连个人样都看不出了，到现在都没人敢去认尸。”

“更古怪的是，他们的包袱，脱下来的衣物也全都不翼而飞。姑娘你说，要不是小偷，谁杀了人还会偷把死人的衣服也偷走？”

卖茶大娘是个会营造气氛的，最后这几句话特意压低的声音说，仿佛凶手就潜藏在附近。

傅宁珞虽不认同只有小偷杀了人才会偷东西这一点，但把死者的脱下来的衣物也带走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想了想，她问：“屋主十六岁，为何还未成亲？”

“还能为何，眼高于顶呗。”卖茶大娘撇撇嘴，似乎很看不上这个家里刚发生过命案的孤女，道：

“这何家本也是富户，何家夫妻勤快能干，前几年在县里开了一个饭馆，夫妻俩手艺好，攒下了一些积蓄。”

“何家只有何悦琳这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养着，不仅识文断字，女工厨艺更是精通，原本是想在县里找个好人家，没想到何老头一场大病把攒下来的钱都耗光了，人也未救回来。”

卖茶大娘长叹，感慨道：“何家夫妻俩感情好，不久何大娘也去世了，何悦琳办完父母的后事，亲事也就一直没定下来。”

“她虽是孤女，可她生的貌美，又有手艺，家里还有些田产，何家的宅子也修建的好，不少人找她说亲，可她谁都看不上。去岁张县尉的侄子张屠请人说媒，愿意给五十两聘礼，她也没答应。”

傅宁珞眉梢上扬，五十两的聘礼都可以娶一个富户的女儿了，寻常人家一年开销也就三五两银子，五十两足以用十年，便是置办田地，也可以买上两三亩上等田。

说的难听点，五十两都可以买两个长相不错的姑娘了。

“何悦琳莫不是有喜欢的人？”

既然不为钱财所动，那便是心有所属了。

十六岁的姑娘家不找个依靠，时间一长，很容易遇到危险，便是被旁人霸占了田地屋舍，一个柔弱姑娘，也没处说理。

“还是姑娘心思细，一猜就中！”买茶大娘一拍大腿，与傅宁珞放开了聊：“何悦琳怕是看上了我们县望族窦府家的小公子。”

“有一次我收摊晚，看到何悦琳往窦府侧门去，张县尉的侄子，也不死心呢，跟在何悦琳后头去过窦府侧门，恐怕也是发现了何悦琳和窦府有关，打听情况呢。”

卖茶大娘看了看四周，见茶摊无人，便不急着做生意，但降低了音调：“前日窦府外卖面的王家嫂子还和我说，那两个骑驴的夫妇借宿那天，还瞧见何悦琳去纠缠过窦府家的门子，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塞给了窦府门子，然后急匆匆跑了。”

这些大姑大婆都喜欢说闲话，窥探别人家的是非，一旦遇到不同寻常的事就会打鸡血般盯着人家看。

茶馆大娘说起这些事，眼眸都在放光，比说起两个死人还精神抖擞。

傅宁珞也习惯了每次问案都能听到一些感情纠纷，而且通常死者和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有关。

她顺着茶馆大娘的话往下打听：“王家嫂子将这件事告诉衙门了吗？”

“应当没有吧，若是说了，王家嫂子会和我唠嗑。”

“张县尉的侄子出手如此大方，何悦琳为何不心动？”

买茶大娘摇摇头，感慨：“张县尉这个侄子不如他出息，张县尉当上县尉后，就想让张屠也吃上衙门这碗饭，可张屠在衙门里当了衙差没多久，就回去继续跟着他爹杀猪了。如今接手了他爹的生意，卖猪肉呢。”

“要说何悦琳看不上张屠，也可以理解，张屠念过书，但不是读书的料，哪里能和窦家小公子比呢，再说那张屠长得五大三粗，白日里看，一脸横相，吓人呢。”

“不过他们家确实有钱，吃穿不愁，张家大嫂生张屠时难产，这些年竟然也慢慢治好了，要说也多亏了家里有个吃衙门饭的人，伺候贵人们好了，还能得些打赏。”

“要我说，何悦琳嫁给张屠也没什么不好，人家不图她那点钱，进了大狱还能捞她一把，王家嫂子前日还同我叹气呢，说大年初二她还劝过何悦琳，别一心想嫁那高门大户，给她寻摸个合适的人家，没想到才两日时间就出事了。

现在她一个女孩子被关在牢里，出不出得来说不准，便是出来了，又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姑娘你说是不是？”

傅宁珞笑笑，没附和，“现在县令大人把何悦琳当凶手了？”

“那没有。县令大人虽然年轻，来我们县时间也不长，但看起来不是个糊涂官，何悦琳一个弱女子哪里能砍杀两人呢，县令大人怀疑是仇人寻仇，但一直没抓到真凶，所以何悦琳也没放出来。”

“要怪就怪何悦琳贪财，她以前看重名节，小心谨慎，从不接待外人，这次为了那妇人的一对银耳环，就答应了人家借宿，现在人家死了，不抓她抓谁？”

“对了，我还听说县令大人破不了案，都向大理寺求助了呢，但大理寺好像没接。”

傅宁珞眯了眯眼，随即装作随口问道：“大娘把这些事和官差们说过吗？”

卖茶大娘笑容一僵，而后讪笑：“官差老爷们又没问我，我作甚多事去说这些。”

傅宁珞点点头，一派随便问问的样子，卖茶大娘也就松了口气。

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傅宁珞给了茶钱，走了。

据她所知，先帝时期到新帝继位后，几个京兆尹都不擅长破案，所以京城附近本县破不了的案子，几乎都会呈报给大理寺，大理寺也从不推辞。

也不知这一次为何没接。

茶馆就靠近城门口，傅宁珞顺路走到张贴告示的地方，一眼看到了贴在最中间最醒目的两张画像。

左边的画像是一个清瘦中年人，浓眉大目，双目有神，神情板正中透着温和，头上戴着最常见的幞头，留着短胡须。

右侧还有一段描述：

死者身穿靛青圆领锦袍，头戴青黑色幞头，如有认领者，前往县衙认尸。

右边的画像是一个温婉柔和的妇女，长相倒没有其他特征，打扮也挺清贫，浑身上下只戴了一根银簪和一对耳环，因为妇人身上没钱，耳环已经当宿资给了案发屋主何悦琳，但为了好辨认，所以也画了上去。

傅宁珞仔细将二人的画像和特点记住，转脚去卖茶大娘说的闹鬼的康净巷。

小梅一家就住在那里。

根据卖茶大娘的讲诉，小梅家一伙已经在往地头蛇上发展了，领头的梅大娘很有野心，也很聪明，大隐隐于市，她把劫道的山匪那一套搬到了县城，以不痛不痒的小偷做掩盖，所以至今没被衙门铲除。

等她羽翼丰满，过路的肥羊便都是他们下手的目标，日后肯定还会祸害一方百姓。

康净巷偏僻荒凉，两侧的屋子都已经废弃，贴着发白的驱鬼符，除了寒风之下簌簌作响，毫无人气。

走进巷子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霉味，似是当初在这里停留的人就不太讲究卫生，故而几年过去，腐朽之味散不去。

按照卖茶大娘的讲诉，小梅家在巷子最里面，最大的那一座宅子。

傅宁珞并未敲门，直接一把推开，霎那间，院子里的声音骤然停下，十几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

“你怎么跟到我家里来了！”小梅瞪圆眼眸，若口而出。

“小梅，怎么回事？”屋檐下坐在太师椅上嗑瓜子的半老婆子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她一脸褶子，虽是问的小梅，一双浑浊的眼珠却黏在傅宁珞身上，上下打量，宛如看待一件珍品货物。

傅宁珞扫视一圈，这是一个空旷清寒的农家小院，大约一亩多地，院子里只有一辆板车，一堆干柴，其余农具杂物皆看不见。

说明屋子里的人都不事生产，不干农活，只以偷盗为生。

视线上移，屋檐下三四个男人坐成一排拭擦长刀，另有几个男人站在院子里练武。

剩下一半老人少女孩童拿着铜镜练习偷盗手法。

一屋子的人听到开门声，全都看向她，从他们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出现有多出乎他们的预料。

傅宁珞清凉的眸光划过一把把刀，青天白日，杀机重重，是个带了山匪作风的贼窝。

再不除害，等他们坐大，衙门都要忌惮两分。

气氛紧绷，大战一触即发。

屋檐下太师椅前的老婆子率先扔了手里的瓜子，“拿下！”

院子里的人就迅速关上门，扑向她。

老婆子还不忘叮嘱：“这么好的皮肉，别伤着了。”

傅宁珞活动了一下手腕松松筋骨。

一刻钟后，地上倒了一地的捂着肚子胸口呻.吟的人，屋檐下唯一坐着的半老婆子转身要跑，被傅宁珞一脚踹上去，再拎小鸡似的拎回来，一同捆绑起来。

将人串珠一样一个个捆好，再把所有刀捆成一捆，傅宁珞哼着小曲小老鼠似的进进出出里里外外搜找，她最喜欢找钱了。

如果这些钱找到就归她那就更好了，可惜她是个守法的好姑娘，不会拿赃款，再则拿了赃款，县令大人还怎么判案啊。

傅宁珞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伙贼子。

外面看不见多少值钱的东西，但每个房间都有地洞暗格，藏了无数金银珠宝。

最贵重的物品要属从老婆子屋内搜出来的一块通体翠绿的月牙形状玉佩和一块白碧金菊玉佩，菊花用的是繁复金丝点缀，绝非凡品。

傅宁珞很想占为己有，但她爹是个会大义灭亲的本分人，要是知道她私藏赃物，定会把她关起来不给吃喝。

关大牢是不可能关大牢的，到底是亲女儿呢，进一次大牢，就要因为名节有损，多备一成嫁妆，她抠门又贫穷的爹是不可能舍得的。

清点完赃物，傅宁珞一手扛着刀，一手提着装钱的布袋，再扯着绑人的绳头，拉着被捆着的鼻青脸肿的小偷们招摇过市往衙门去，路上百姓瞧见，纷纷围观，听说她抓了小偷要去衙门，忙跟着一起去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