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伤哪儿,下山时不小心摔了一脚。”其实伤腰了……肺腑也撞了几下。
嵩山雪化了一半,正是最滑的时候,他落脚时没踩稳,石头断裂,直接摔下了崖。
当时腰撞在崖边的树干上,他才抓住树枝飞了上去,如果是当时瞧见,他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两人回到院子,傅宁珞扶着他推开书房门,忽听院子外一个婆子唤道:“姑娘,徐州给您送节礼了。”
傅宁珞想也不想,一把将卢景生推进门,然后转身,看向和一个下人一起抬着一口箱子进来的粗使婆子,“不是给你放假了吗?怎么不带小葵去看花灯?”
王婆子边抬箱子边回话:“姑娘有所不知,街上乱着呢,我们原本是去勤政楼下看大人说的那盏玄女下凡圣莲灯,哪里知道那里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我们站在外面,就能看见一个光亮。小葵还要挤进去呢,老婆子一把年纪,不想遭那份罪。”
“幸亏我们回来的早,听说街上有小姑娘走丢了,四处找人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拐了,京城可太乱了,不如我们徐州民风朴素。”
傅宁珞皱眉:“丢的是什么人?找着了吗?”
王婆子摇头,“听说是个好看的小姑娘,找没找到就不知道了,外面人满为患,哪里好找人。”
王婆子回答完,帮着将箱子一起抬进屋的下人笑着道:“您也别担心,说不准那姑娘自己回家呢,外面人挤人,走散也不奇怪。”
这倒也是,傅宁珞看向那下人,也笑了:“小福,你怎么来了?”
小福喜气洋洋:“夫人和公子给您捎节礼,小的想看看京城的风景,就毛遂自荐自己来了。”
小福是陆家的下人,和傅宁珞很熟,因此说话也讨巧,傅宁珞身上没钱,但有不少过节收到的银锞子,回屋找了几粒普通的银锞子,拿荷包装好赏给小福。
“要是无事,便多留两日吧,不过小心别被拐了。”
“那哪儿能呢,小人还得回去侍候公子夫人呢。”小福笑呵呵地接过荷包,和王婆子一起退下了。
目送两人离去,傅宁珞才进了屋,卢景生坐在书房里的矮塌上,不满道:“我现在还见不得人了?”
傅宁珞走到旁边立着的灯笼前,点了灯,屋内这才能视物,她边找药,边威胁:“大晚上被人看见我和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我还要不要脸了?卢景生,你敢败坏我清誉,小心我一剑了结了你,自证清白。”
傅宁珞翻到伤药,递过去一粒,“先吃一颗,明日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开些对症的药。”
她到底学医不精,不会开药,连伤在哪儿都把脉不出,只知道伤的不轻。
卢景生张嘴等着投喂,其实这伤药他自己也有这治伤药,毕竟都是出自他那神医二师兄之手。
可没想到他师妹如今越发粗鲁了,直接把药扔进了他嘴里,差点没把他呛死,卢景生喝了口水咽下,不太想动弹了:“去买元宵吧,给你打造了福气。”
说完低低咳嗽了起来,这下他不压着咳嗽了,反正已经暴露伤势,再压着也是自己难受,索性便也不压了。
刚刚王婆子的话他都听到了,外面丢了人,肯定乱糟糟的,哪里还有看灯的心情,不如呆在家里说说话享受静怡时光呢。
卢景生有钱有人,每次都请最好的工匠打造银锞子,通常都是指头大小的,各式各样的造型,惟妙惟肖,傅宁珞从小到大,收藏了几十两各式各样的“福气”。
傅宁珞没钱,从柜子里拿了一方新丝帕,换了两碗元宵回来。
软绵白滑的元宵沉在清白汤底,卢景生把请工匠打造的银瓜子塞进元宵里。
每一颗都塞了一个,整整十四个。
傅宁珞就眼睁睁看着他塞,塞一个数一个,数够十四个才拿勺子吃起来。
这么多钱,都是她的啦。
傅宁珞乐滋滋吃汤圆,每吃一颗,就吐出一颗银瓜子,然后数一声“一钱银子,两钱银子。”
十四颗银瓜子,一两多银子,落在盘子里,叮当响个不停,竟也十分悦耳。
“师兄,今年我吃了十四个福气,明年我要吃十五个。”
卢景生:“等你一百岁了,就吃一百个。”
傅宁珞:“……一百个还是有点多了。”
说完又乐了,普通人活到六十岁就不错了,她师兄让她活到一百岁,那不老的眼睛都看不见,牙齿都掉光了。
吃完元宵,傅宁珞开始拆刚收到的节礼,全是徐州的朋友送的,丝帕,衣裙,首饰和吃食,都不多贵重,却应有尽有。
傅宁珞翻出一包牛肉干,边吃边感慨,“京城牛肉和鹿肉特别抢手,我爹说等过年再买点吃。”
卢景生忍俊不禁,不明白傅文清都做到三品大员了,为什么还是这么贫穷,但无论如何,他着实有些同情这位父母官。
吃着牛肉干,傅宁珞拆信,三十几封信,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元宵快乐”,傅宁珞抱着信躺在塌上,虽然她今年在异乡,但依旧很快乐啊。
最底下那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师兄”二字,傅宁珞悄咪咪瞅了一眼卢景生。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卢景生慢条斯理吃牛肉干,灯火摇曳,照射在他脸上,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原本有些锋利的眼角此刻微微敛起,像是一把绝世宝剑温顺的待在自己的古朴剑鞘内,不带一丝锋芒。
傅宁珞心想,出色的外表加上淡泊从容的气质,难怪总能轻易获得女孩们的芳心,想驾驭他这把宝剑。
“怎么这么看着我?”
卢景生抬起眼皮,许是因为心情好,从进门开始,他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的弧度,连声音都透着柔和。
傅宁珞嘟囔道:“看你受伤了有点稀奇。”
说完就见对面的人定定望过来不语,傅宁珞心虚的移开视线,干嘛像看负心汉一样看着她,她又没做什么。
翻了个身,傅宁珞趴着拆信,里面是一封信纸和一个小布包,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元宵快乐”。
字迹温和端正,可以想象得出,那人在写时,是带着多少的认真去写的。
傅宁珞抚着这四个字,最后撒气似的把信塞进信封里,又把布包拆开了,只见手里躺着一支晶莹剔透的梨花玉簪。
一看就不是凡品。
傅宁珞毫不意外,每年她师兄都会送她许多玉饰,小时候是玩具,大了就送首饰,大大小小都存了十几件了。
傅宁珞喜欢玉和银,她自己买不起,都是别人送的,一大箱子宝贝,说是珍藏,其实都是落灰。
傅宁珞将信连同那支不凡的玉钗一起放进了衣柜里的檀木匣子里。
里面已经放了厚厚一叠信,还有各种首饰。
傅宁珞锁好箱子,一转身,就见原本坐在塌上的人到了她身后。
傅宁珞拍着胸脯,“走路就不能出点声?吓死人了。”
“这就是你的礼节?”卢景生眸色沉沉,“不回信?东西也都锁进箱子里?”
傅宁珞心虚,嘴硬道:“没有不回信,只是暂时不回,我没钱,送信也要钱。再说了,你现在都到京城了,我还写信做什么,你看我也没给徐州写信啊。”
越说底气越足,她确实没钱。
卢景生还不知道她被罚的事,只当这是她的借口,十四岁的姑娘了,还像个犟脾气的小孩,梗着脖子始终不肯轻易认错。
卢景生清浅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顶。
“不生气了好不好,师兄的亲事退了。”
傅宁珞昂着的脖子瞬间垂了下来,垂着脑袋道:“没生气。”
傅宁珞是愧疚的,卢景生都二十岁了,本该成家的,可惜被她耽误了,若不是他娘给她写信,她都不知道自己师兄还遵守着小时候那个玩笑似得诺言。
她那时候还不足十岁,被人怂恿说喜欢他,大家都笑话她丁点大不知羞,也没当回事,偏他玩笑似的承诺,等她长大,要是没有喜欢的人再娶她。
卢景生为人冷清自持,最孤傲,但也最重诺,即便谁也没把这句话当真,但在他心里就是一诺千金。
认识他的人就常说,这样一个把诺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伤人也伤己,好在他不轻易许诺,从小到大,想要得到他一个诺言的女孩不知凡几。
卢景生从来都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或许是因为他父亲是隐士的关系,他自小住在嵩山草堂,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性子格外冷清飘渺。
他六岁拜师,八岁和师父、先生到了陶明山建立门派,十岁开始经营自己的产业,十二岁行走江湖,短短两年就成了年轻一代的三大剑客之一。
他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能唾手可得,想学武,便能成就一代侠客,想经商,便能富贵滔天,想读书,便能金榜题名。
他什么都不在意,也什么都不执着。
他不重名利,不亲女色,感情在他看来就是合则聚,不合则散。
曾有大师说,他才是天生的清修之人,他能一边能丝毫不手软取人性命,弃之如敝履,一边又能放下所有恩怨,和禅师道人谈经论道,连师门之情都很淡泊。
风轻云淡,遗世独立,是真正的逍遥之人。
直到他遇到了傅宁珞,古灵精怪又叽叽喳喳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