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霖往门外一眺，与姜藤四目相对，他赶忙抬起手示意她走过来。

姜藤躲不掉，心无波澜地走到罗霖的面前，与江焰站在一块，她知道接下来免不了要被罗霖唠叨。

但她没想到陈沁为稳固自己后妈的位置，还挺尽职尽责，都打电话给罗霖远程监督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一副她如果不与江焰好好相处就不罢休的架势。

“老师理解你们，新组建的家庭肯定免不了有摩擦，你们又都是青春期的小孩，有争执很正常。出现矛盾那就去解决矛盾嘛，逃避也解决不了什么事对不对。”

罗霖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本来不愿意管家长里短的琐事，奈何他是班主任，又是高三这种关键时期，加上还有陈沁隔三岔五旁敲侧击，他这头发怪不得每天都得多掉几根。

“沟通啊，沟通很重要。”罗霖喝了一口茶，“姜藤，你是姐姐得多包容。还有江焰，男生嘛大度点又不会少几块肉。”

…

有的时候姜藤觉得以罗霖的口才不去教语文也怪可惜的，一旦聊起来就根本停不下。

一会儿的功夫，上课预备铃都响了，罗霖当他们两个听进去，把待会要讲评的卷子递给姜藤，就让他们两个人先回班。

临近上课，走廊的人影都少了许多。

姜藤把试卷抱在怀里，瞄了眼又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样的江焰，兀自嘟囔了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告状。”

“姜藤，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被姜藤猝不及防的一呛，江焰的脚步一滞，双手从裤兜里抽出，环臂挡在她面前，他低头盯着她，嗤笑了声：“你说那么重的话我都没生气，出去躲两天也是让你眼不见心不烦，现在你就跟我说这？”

姜藤被江焰的话一噎，怔了片刻，她原以为江焰消失两天就是纯属她把他气走了。

她意外之余，还有点不理解：“为什么不生气？”

她倒是想要他生气，最好一气之下离开鸪岛，日后想到鸪岛还有一个这么讨厌的她，就更不想再踏进半步。

沉默几秒，江焰气定神闲地收回视线，退回到姜藤身边，语调缓慢而悠哉：“有什么好生气的，顶多是不痛快。”

江焰有找过罗霖问宿舍的事情，可能是陈沁向罗霖了解情况的时候，罗霖不经意提了一嘴。所以在那天姜藤下班前，江焰接到了陈沁的电话。

他听到是陈沁的声音时，很意外。

毕竟，他至今都记得她得知他母亲的事情后，那一抹轻蔑与嫌恶的眼神，现如今又扮演起好好后妈的角色。

江焰懒得跟她配合，就把手机撂在一边，打算等她说完精心组织的“台词”就立马挂掉。

“小焰，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要住学校啊，是和姜藤闹矛盾了吗？”

“姜藤啊，自从她爸爸出事以后她就是这个性子，而且前段时间她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去世了，她差点自杀，性格变得更偏激了，如果她真做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情，那阿姨在这里先代她跟你说声对不起哦。”

家里只有江焰一个人，安静到他能听见手机另一头江淮元在跟人聊天的背景音。

他握笔写题的动作一滞，拿过丢在习题册上的手机，眸色阴冷：“不需要，你既然知道她发生的事情，那不如去关心她一句…”

他刻意一停，又一字一顿道：“哪怕是作秀。”

话毕，江焰毫不犹豫地挂了。

转瞬间，老屋陷入沉寂，静到挂壁时钟转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焰看了眼时间，很晚了，可姜藤还没有回来，他干脆撂下笔，去楼下等她回来。

但后来，又觉得有点别扭，他就去八巷口的小吃摊买点宵夜，这样撞见了还有个正儿八经下楼的借口。

那晚，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他是真的心里不痛快。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冲的女孩。

思绪慢慢回到现实，江焰和姜藤走到班级门口，恰好上课铃声响起，姜藤先一步踏入班级，但同时也撂下句话，江焰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可我还是希望你离开。”

这里是地狱，有数不清的恶鬼向上伸长手臂，踏过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拽下去，跌入泥潭，最后万劫不复。

姜藤不觉得烧烤店那帮混混说的是吓唬人的话，趁还能走，那就快点离开吧。

-

姜藤和江焰在班级搭话的次数不多，上学和放学也错开走。

今日烧烤店休息，姜藤不用去帮忙，干脆留在教室把作业写完了再回去，而江焰早早地背起书包离开。

姜藤看着他走出班级的背影，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回家还是又躲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班级里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姜藤，还有两三位女生，只不过她们都是住在学校。

而这时，赵懿晗骂骂咧咧地从后门走进来，刚放学走得急，忘记把丢抽屉里的手机带走。

“呦，姜藤你还没回去啊？”

赵懿晗瞥了一眼姜藤，颇为意外。

姜藤没搭理她，继续刷试卷。

赵懿晗罕见地没挖苦，在门外等她的朋友催促道：“快点吧懿晗，再晚点海哥那边都完事了，我敢说你班上这位同学扛不住几顿揍。”

一语落地，姜藤的呼吸陡然一滞，手中握着的自动铅笔的笔头也折断了。

江焰，还是出事了吗。

想到这里，姜藤的心里开始变得紧张，无数恐怖的猜想与画面涌入她的大脑，她望着赵懿晗急匆匆想去看热闹的背影，十指不自禁向掌心蜷缩，心脏在一上一下的狂跳。

那群人可能只是想挫挫江焰的风头，应该不会下手太重。

而且赵懿晗还在，她应该会劝吧。

……

从学校离开，姜藤一直是心神不定的，想的都是江焰的事情。

不知怎么，三个月前的画面也随冷风灌入她的大脑，她见过血，可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姜藤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人迹稀少的街道，这会儿已经临近十点，小摊都没剩几家了。

她要回家，势必要从学校后街经过，昏黄路灯下的小道像极了通往地狱的鬼门，她在尽头望见了被打到只能靠在墙根喘气的江焰，校服染上恐怖的红。

所以，他今天是准备回家的吗。

姜藤的心脏像被人紧紧扼住，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那群人惯爱说脏话，也总能蹦出特别难听的词汇。

来的人不多，可能是觉得收拾一个江焰不需要兴师动众，有三位男生和两位女生，其中有一个就是赵懿晗，明明前些日子对江焰极为热情的她，此刻却高高在上像看蝼蚁一样附和嘲笑。

他们要江焰下跪并磕一个，可江焰装听不见，于是一拳又落下。

也是如此，江焰看见了站在远处昏昧中的姜藤。

他发丝凌乱，冷白如玉的脸庞沾有些许血迹，拧紧的眉头强忍身体的痛苦，唇角亦有点点暗红，身躯在夜风中轻轻颤抖，白日里散漫张扬的他在此刻却如此的脆弱易碎。

江焰与姜藤对视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怔住了。

可下一秒，姜藤往后退了一步，咬紧牙关，在他的注视下扭头离开。

她一刻都没有犹豫，即便双手在颤抖着，她掏出手机报了警。

可是警察不会那么快地赶过来，姜藤就拼命地奔跑，风化作利刃划得她眼睛酸涩的疼，眼尾在一点一点被染红。

后街周遭的店面都关了，姜藤不敢停下，跑回学校保安亭的时候恰好撞见巡逻回来的保安叔叔。

姜藤毫不犹豫攥紧他的袖子，因为跑得急，气喘个不停。

她急得快要哭了：“后街有学生打架，叔叔你快去看看，再晚点…再晚点会出事的！”

寻衅滋事在鸪岛不是稀罕的事情，可姜藤慌忙无措的样子让保安叔叔也吓了一跳，不敢有片刻的怠慢，毕竟谁都知道三个月前高考时，鸦岗巷闹出了条人命，死的那个人曾经也是鸪中的学生，才二十岁。

那一天，阳光正明媚，所有的高考生都能在这个午后，彻底迎来畅快肆意的夏天。

除了姜藤。

理综结束，她走出校门，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她踮脚找了好久都没见到程嘉杭的身影，他明明说每场考试结束都会来接她，让她也有人等，不是孤单单一个人。

姜藤没见到程嘉杭，失落地回家，路过鸦岗巷，一群人围在那里。

那时候，伤害程嘉杭的地痞逃窜，有人也报了警，姜藤情绪崩溃地跪在已没了气的程嘉杭身边，在一片狼藉中，她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多么无助与绝望，不停祈祷救护车能快点到来，到底有没有人能救他…

他知道她被欺负。

他说每场考试结束都会来接她。

原来他是在拿自己的未来去守护她。

姜藤，他要你永远像初见时明媚，要你自由自在，要你无灾无难，要你有光怜爱。

姜藤随保安叔叔跑回后街的时候，警察也来了。

欺负江焰的混混被打倒在地，面目狰狞痛苦不堪，赵懿晗和另一个女生呆愣在原地，似受到了什么惊吓，以及赵懿晗的手机，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唯独，没看到江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