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之前,纳兰明珠问:“你知道在我们满族人心里,宁古塔是怎样的地方吗?”
顾贞观红着眼睛:“不知。”
纳兰明珠:“是起源之地,更是神降之地。”
顾贞观不解:“所以……”
纳兰明珠:“当年,先帝将吴先生流往宁古塔是有深意的。”
顾贞观:“请太傅明示。”
纳兰明珠:“你知道宁古塔的龙城书院吗?”
顾贞观回忆:“听汉槎说起过,是宁古塔的第一所官学。”
纳兰明珠意味深长:“没有吴先生,这所官学是办不起来的。”
顾贞观:“……”
纳兰明珠:“远平,大清盛世将启,好好活着,看看这天下。这也是吴先生的遗愿。”
顾贞观:“……好。”
……
又一年江南烟雨。
顾贞观接到纳兰容若病重的消息,匆忙北上入京。
病榻之上的贵公子清癯苍白,似极了一页不染纤尘地镜花笺,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了。
顾贞观疾走两步:“容若,老师来了。”
纳兰性德轻蹙着眉:“老师,你不该来。”
顾贞观摸了摸纳兰性德消瘦的面颊:“你这孩子,快别说话了。要喝点水吗。”
纳兰性德摇头,自言自语般呢喃:“哈,咳……你来送我,太危险了……吴兄知道会怪我的。”
顾贞观静了一瞬:“他……不会的。”
纳兰性德还在呢喃,似乎要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尽:“老师,我走之后,你要尽快回江南。纳兰府要不成了……以后……得委屈你隐姓埋名……”
顾贞观红了眼眶:“嘘……”
纳兰性德艰难地喘着气:“老师,远平……切记切记,万不可暴露行迹……”
顾贞观闷声道:“知道了。”
纳兰性德不舍的看着守在床边的人:“远平……容若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顾贞观红着眼眶:“容若,是老师对不住你。”
纳兰性德最后笑了一下:“老师,我想吃春饼了……”
顾贞观哽咽着低吼一声:“容若!”
……
竹林花海,顾贞观独自躺在其间,身边倒着三五个酒坛。
已经喝了这么多,却半分醉意都没有。
程念看到顾贞观的双眸里盛满冰白的月色,有种旷古地寂寥。
有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踏花而至,停在顾贞观的面前,声音粗粝地叫了声:“阿衡。”
阿衡……
阿衡?
阿衡!
程念挣扎着睁开眼,撞进一双担忧的眸子。
“阿衡?”
商衡伸手过去探了下程念额头,问:“梦到我了?”
程念还懵着:“嗯……”
商衡低笑一声:“这次梦到我什么了?”
程念这才回神,一下子坐起来,盯着商衡:“你,你怎么回来了!”
商衡指了指帐篷门口的行李箱:“回来给你送东西。顺便,帮薛教授监个工。”
“你不会是连夜进山的吧……”程念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朦胧着,还没大亮。
商衡:“一早出发的,今儿阴天。”
程念揉揉眼睛:“大家都起来了吗?”
商衡:“没。”
程念:“那小酷哥呢?”
商衡:“小酷哥?”
程念:“商店那个沉迷游戏的小朋友。”
商衡:“昨晚就下山了。”
程念迷迷瞪瞪:“怎么能连夜下山呢……”
商衡笑了一下:“这山他熟。手机充好电放这儿了,你再睡会儿,我去替门口值守的人。”
“啊。”程念下意识拉住商衡的衣摆:“等等我,一起去。”
程念把行李箱放好,简单洗了个漱。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商衡已经煮了几颗蛋,两人简单吃了早饭,溜达去项目地门口换班。
被替换的同学丙,有幸得到了两颗商衡手煮蛋,感激涕零地揣着去睡觉了。
昨天闹的太晚,今天又休息,整个项目地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程念不想待在帐篷里,拉着商衡坐在天幕下吹风。
江南山间的风带着独有的青竹气息,特别好闻,程念深吸了两口,问商衡:“你去过宁古塔吗?”
商衡靠在椅背里,“嗯”了一声。
程念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被问之人真的去过,这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开盲盒开到了隐藏款公仔,又惊又喜:“你不是江南人吗?什么时候去的宁古塔啊,宁古塔现在怎么样?”
这一连串的问题,商衡也没有不耐烦,温温开口:“之前跟过去宁古塔的项目。宁古塔现在的样子,你可以用手机搜一下。”
程念:……对哦,又忘了手机这个神器了。
他下意识摸出手机,点开搜索软件,在搜索栏输入“宁古塔”三个字。手机很快速的给出了结果“打不开网页,因为您的手机尚未接入互联网”。
山里没信号!
商衡低笑一声:“没说现在。”
程念傻兮兮端着手机,觉得自己又被耍了。程念自认活了二十年,不说聪明吧,绝对与“傻”这个字是沾不上边的。但自从遇见商衡,总是会莫名其妙干一些蠢事儿。程念认定,这绝对是商衡的问题!
他强装淡定,若无其事的把手机揣兜里,凑近商衡:“商衡大大,给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儿呗。”
商衡眼皮都没抬:“不好意思,我没有拍照的习惯。”
程念:“……”
真的再也不想和商衡说话了。
程念哼了一声,摸出手机看小说。
商衡提醒:“不要用手机看小说,对眼睛不好。”
程念没好气:“这山里又没网,不看小说干什么!”
商衡:“说说你的梦?”
提到梦,程念犹豫了一下,他划拉了两下页面,文字密密麻麻映入视网膜,半点儿也看不进去。
程念颇心烦的将手机锁屏,仰倒在椅子里,语气惆怅:“我梦到宁古塔、梦到纳兰容若去世还梦到顾贞观和一个奇怪的人。”
程念转头去看商衡:“那个奇怪的人居然对着远平叫‘阿衡’,呵呵。”
商衡不动声色垂下了眸:“……”
程念心有余悸:“特奇怪,吓了我一跳。”
商衡:“你说……之前还梦到过吴兆骞?”
说起这个,程念感慨:“是啊。不过现在证明,那很可能不是梦……”
商衡坐起身,胳膊撑着膝盖,新换的白色衬衫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劲竹般地身体曲线。程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默默决定以后必须得锻炼身体。
商衡微侧过身体看着程念:“可以给我讲讲吗?”
程念挪了两下椅子,凑近商衡,神神秘秘开口:“阿衡,我可能‘穿越’了……”
商衡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怎么说?”
程念靠回椅背,从第一次自吴兆骞体内醒来,与顾贞观一同参加慰亲宴说起,一直说到他用后世文字答卷、陪吴兆骞远赴宁古塔,再到吴兆骞病重返京,替纳兰府谋划,最终骤然离世。
商衡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自相识以来,程念还从未见过商衡这个样子,浑身散发的冷厉感如有实质,冻的人心颤。他语调越来越低,后来干脆往后挪了两步。
他不知道商衡这是怎么了,试探着叫了声:“阿衡?”
这一声,似乎打破了束缚商衡的某种无形禁锢,他身上的冰寒之气瞬间散去,又恢复成原本温润疏朗的模样。他的脸上仍没有笑意,却能明显感觉到不再像刚才那般不可靠近。
程念又叫了声:“阿衡,你怎么了?”
商衡抿唇笑了一下:“抱歉,刚才走神了。”
这一笑,真真让程念体验一次什么叫云开见日、冰消雪融。他心弦一松,也跟着笑:“是不是挺匪夷所思的啊,原本我也以为只是做梦来着,直到昨天看到那块碑……”
商衡问了句:“这么说来,那石碑上所刻文字,都是你当年的答卷内容?”
“嗯。”程念托着腮:“不仅内容一样,连字体都一样……”
商衡揉了下额角,梳理思路:“如此便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了?”程念不解。
商衡:“石碑极大可能就是康熙帝命人刻的。”
“他刻这些做什么?万一没有出土呢?”程念还是想不明白。
商衡笑了一声:“出土不出土不重要,他就是留个纪念。”
“留个纪念?”程念实在无法理解古代帝王的心思。
商衡“嗯”了一声:“康熙帝有个小癖好,喜欢在各种古书、古画、石碑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后来乾隆也跟着学,印章用在书画上的,就有千方之多。”
“这样啊!”程念大开眼界:“还真是‘小’癖好呢。”
商衡:“历史上的明君,大都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正常。”
“说起这个,我还有个问题。”程念从纷乱的心头拈起一根线头,问:“康熙皇帝既然知道我这个‘后世之人’的存在,那吴兄的计划应该很难成功,为何纳兰案没有发生呢?”
“纳兰明珠能主动归政,于皇权而言威胁已除。”商衡叹了一声:“纳兰容若英年病故,为全君臣情义,皇帝自然要保纳兰府富贵。”
“可是石碑是从远平的墓里发现的。”程念后背发凉:“康熙皇帝一直在关注远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