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甫作为周府上客,忙于结交英豪才俊时,北伐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北伐军接连攻破灵璧、虹县,于宿州取得大捷。
官家大受鼓舞,增派兵力奔赴前线。
辛幼安的来信却忧心忡忡:“据军中兄弟传回消息,张浚将军麾下的两名主将:李显忠与邵宏渊不睦日久,恐为北伐隐患。同甫若有机会,可提醒张将军。”
陈同甫为此特意去禀报周葵。
周葵正在伏案疾书,闻言,长叹了口气,招呼同甫入座:“这就是老夫当初上书阻止北伐的原因。”
陈同甫不解:“大人早就知晓李显忠与邵宏渊不合?”
周葵眉头紧缩:“北伐军中,不合的又岂止李、邵二人。”
陈同甫追问:“那张将军可知晓?”
周葵摇头:“张浚此人,一心沉迷征战,于御下一道并不在意。同甫可知那邵宏渊为何与李显忠不睦?”
陈同甫坦言并不知晓具体缘由。
周葵沉声:“邵宏渊是主和派。”
程念骂了一声:“让一个主和派领军?这不是玩火吗!”
陈同甫心里咯噔一声:“大人可有办法让朝廷召回邵宏渊?”
周葵摇头苦笑:“不是邵宏渊,也会是别人。在临安待了这么些时日,同甫莫不是还以为,人人都念着收复故土?”
这话,确实让陈同甫无奈。
耽于享乐、安于现状的人何其多。这些权贵身在临安,就仿若真的天下大安一般。幼安口中那些在沦陷区受苦的子民,在他们眼里,与歌舞升平的临安毫无关系,无需为了不相干之人枉费性命。
朝局如何,一时无法左右。但北伐到了如今这一步,不能任由某些人将胜利成果拱手相送。
陈同甫言辞恳切:“如果大人有办法……”
周葵叹气:“太迟了。接线报,金军十万将不日抵达宿州。”
同甫在心底盘算:金军十万,我军亦有十万。敌方虽骁勇,但千里行军,难免疲惫。我军拿下宿州已有十余日,休养生息全力备战,未免没有取胜的可能。
想到此处,同甫坐不住了。他起身向周葵告辞:“这段时日,多谢大人栽培。宿州危在旦夕,同甫不能坐而待亡。”
周葵:“先生这是要前往宿州?”
同甫点头。
周葵厉声:“愚蠢!此时前往益州,非但来不及,更可能枉费性命!”
同甫:“大人无需担心,同甫马快。”
周葵摇头:“若先生非去不可,请听老夫一言。”
同甫虚心请教:“请大人指点。”
周葵:“若是宿州城未破,而邵宏渊坚持不出战,先生定要想办法劝李显忠不要死战,及时撤退,为大宋保留有生兵力。若是宿州城已破,先生要尽力保邵宏渊一命。”
同甫听不明白,卖国苟安之将,应力斩于军前:“为何?”
周葵:“只有保他一命,日后才能保张将军和李显忠。”
同甫还是想不通二者之间的关系,不过他相信周葵:“记下了。”
周葵不掩关切之色:“朝堂这边交给老夫,先生放心。”
同甫:“多谢大人。同甫告辞。”
……
陈同甫没有多耽误时间,连行李都没带,牵了长歌直接奔赴宿州。路过江阴时,在城外遇到了静候已久的辛幼安。
同甫下马,看着辛幼安的一身劲装,诧异:“幼安兄这是?”
辛幼安:“与同甫一道,去宿州。”
“没有朝廷调令,幼安兄私自离开属地去参战……”同甫极不赞成:“不行,会被降罪的。”
辛幼安毫不在意:“宿州危在旦夕,降罪的事儿,日后再说。”
这份恨不得立即出征的心情陈同甫最理解不过,不过事涉辛幼安,他实在放心不下:“不行。”
辛幼安一步跨上长天,招呼同甫:“放心,都安排好了。时间不多,走吧!”
程念原本该在此时想办法阻止辛幼安的,若是辛幼安能安分呆在江阴,也不会引得主和派忌惮,乃至一生不得重用。但此时此刻,他又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作为一个旁观者,他都坐不住,更遑论嫉恶如仇的辛幼安。
陈同甫虽觉得不妥,但毕竟年少,没想太长远。私心里也早就渴望着与辛幼安一同杀敌,故而没再做劝阻,上马随幼安同行。
二人并马齐驱,昼夜不歇,抵达宿州时,正赶上金军与宿州守军交战。
在辛幼安旧部的引荐下,两人成功加入了宿州守军。
如今宿州守军由两部分组成,分别是李显忠带领的四万西路军和邵宏渊带领的四万东路军。
当日,西路军在李显忠的带领下,成功击退了纥石烈志宁对宿州城发起的数十轮骑军冲击,以寡敌众,半步未退,击杀的金军尸体比宿州城墙还高。
在西路军浴血奋战时,东路军却闭门不出,不仅未曾助力,更散布金军援军将至谣言,鼓动城内有权有势之人撤退,造成恐慌,踩踏死伤而亡者上百。
血透衣衫的李显忠将陈同甫和化名为坦夫的辛幼安二人编入西路军右翼,来不及做详细安排,便去找邵宏渊。
打了一整天,李显忠的亲卫军力竭而眠。辛、陈二人主动请缨陪同李显忠。
三人抵达东路军将军府时,邵宏渊正与部下饮酒作乐。室内烛光亮如白昼,一群人衣衫不整,东倒西歪。
看到这副场景,同甫火冒三丈。
西路军营里的将士也衣衫不整,铠甲脱到一半的、抱着剑的、带着伤的,那是他们奋勇杀敌的证明。
而眼前这群人呢,他们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在同袍挥剑呐喊时,瘫在这里饮酒!
同甫手握上剑柄,同为大宋军士,万没有西路军坚守阵地,东路军寻欢作乐的道理。
辛幼安握住同甫的手腕,用了些力气才将剑按住。他朝同甫摇头,轻声说了句:“莫要冲动。”
李显忠显然也气得不轻,厉声叫了句:“邵宏渊!”
邵宏渊喝的满面通红,闻言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过来,语气轻佻:“呦呦呦,看看这是谁。满头满脸的血,玩儿的够野呀。”
室内的一群人本来还忌惮李显忠的气势,此时闻言纷纷哄笑起来。
陈同甫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你!”
邵宏渊挑眉,不把同甫放在眼里:“怎么?”
李显忠深吸两口气,不与其计较:“你出来,有事商议。”
邵宏渊挥手:“就在这儿说。”
李显忠懒得与其扯皮,直接说明来意:“请邵将军明日共同出兵。”
一个尖嘴猴腮的黑瘦副将歪着头“哼”了一声:“还出什么兵?你们西路军多牛,今儿不是把那纥石什么什么烈志宁逼的拿出了看家本事都没用,灰溜溜的收兵了吗!别说按照老传统,金狗一旦战败就会暂时撤退,明儿铁定不会再进攻。就算那金狗疯了明儿再来,有你们西路军也足够了,放心,功劳都是你们的,咱东路军可半点儿不碰,对不对啊兄弟们。”
众人哄闹着七嘴八舌。
副将甲:“是啊,谁稀罕和你们抢功!”
副将乙:“打个金狗而已,你们西路军就足够啦!”
副将丙:“大宋不是只有西路军吗,哈哈。”
邵宏渊抬眉:“都听见了吧,快回吧李将军。就一句话,这次啊,我们不参与。是成是败都是你们的,别事后明里暗里说我们抢功,我邵某不稀罕!”
众人纷纷应和:“是啊,我们不稀罕!”
李显忠拧着眉环顾众人,叹了口气:“上次是李某心急了,在这里向诸位同僚赔个不是。李某已经向张将军秉明详情,为诸位补齐封赏。”
“呵,回去吧。”邵宏渊挥手赶人:“想要的功名我邵某自己会打,用不着李将军施舍。这宿州啊,我们是真看不上,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李显忠脸都憋红了,还在争取:“请邵将军以大局为重!宿州若失,我朝将再无北伐之力啊!”
“大局?呵呵!怎么,你们东路军败了就再无北伐之力?”邵宏渊笑出声来:“大家都听见了吧,李将军眼里,果然没有我东路军兄弟啊。”
“李某不是这个意思!”李显忠擦了把汗:“总之,宿州不能败!”
同甫知道,宿州不能败,这是从大局考虑。但主和派心里却并非如此认为,他们正想借宿州之败,推进议和,再在这江南的软风细雨里苟安几年呢。这话不能明说,一旦挑明对立,邵宏渊更不可能出兵了。
辛幼安温温开口:“宿州若失,两淮之地将彻底曝露于金兵铁蹄之下,受苦的将是万千大宋子民。你我既同为大宋军士,难道不应该尽全力守护普通百姓吗?”
“呵。”邵宏渊眼中精光毕现:“李将军麾下真是人才济济,这大义之词一套一套的。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新来的吧?”
邵宏渊讥笑一声:“你还打娘胎里的时候,小爷就已经和那金狗交手八百回合了。我邵某对不对得起大宋百姓,还轮不到你个小将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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