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虺没能逃掉,在商衡无言却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补充了重明之息。
以前他总是追着、堵着、求着阿衡让他吸一口。
如今,可算是如了愿,他却转而悔青了肠子。
仲虺第无数次验证了那个道理:阿衡主动,准没好事。
虽然这口重明之息,让他看上去身强体壮,徒手能打倒十个阿衡,实则内里心如死灰,恨不得即刻结束永生。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他得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守着程念。
距离昆仑旧墟之约已不足三个月,商衡和程念都需要他。
可惜,程念抵达虞城已三日,并无苏醒迹象。
商衡几番踌躇思量,最终决定直接带程念去埋骨地。
除了仲虺随行,其余人原地等待。
“其余人”特指因放心不下,死活不肯返校的胖子和张渐。
孟唐的人把程念送到之后,当天就开着车撤了,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办事利索,少看少问,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专业。
混吃混喝的胖子和张渐,难以望其项背。
俩人这次倒没嚷嚷着非要一起去,在他们眼里,商衡是足以信得过的“自己人”,把橙子交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俩放不放心不重要,仲虺是硬生生把一步走出了十步的不情愿。
商衡此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走的竟比仲虺还要慢。
他俩一前一后,在这片郁郁葱葱的野林子里兜了足足半日。
照这个速度,要抵达埋骨地,还得走个三五日。
仲虺第无数次停下来等商衡,他背靠粗壮的树干真诚建议:“阿衡大人,不如我们就在此处稍作休整,明日再继续?”
商衡背着程念,在没有路的林间行了半日,气息居然不乱,他抬头看了眼天,作了决定:“今日再走十里。”
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节奏慢一些没有错。
仲虺原地起跳,低呼了一声:“那好!我去前头整块儿能休息的地儿,你慢慢走哈,不急不急!”
商衡把人往上颠了颠,确保昏迷中的程念能好好的伏在他背上。
这一颠,倒是让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程念清醒了一些。
这一次,他是在马车上。
一辆十分简陋的,露天的马车。
几个呼吸之后,程念尚未弄清自己具体身处何时何地,已经要吐了,他干呕一声。
这路实在是太颠了!
一道沉稳煦暖的声音惊喜道:“你醒了。”
程念:“?!”
一团清俊挺拔的影子,此刻正坐在他身侧,垂眸看着他。
身影见程念呆愣着,低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睡傻啦?”
问题太多,程念脑子卡到宕机,语无伦次的重复:“你,你,你……”
影子:“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能看到你?我为什么能直接和你说话?我为什么能碰到你?”
程念狂点头!
他睡之前还在看陈同甫给辛幼安写信,再睁眼怎么身边多出个影子!惊悚的是,这个影子还能触碰到他!
他不是类似于灵魂的意识体吗?!
难道意识体也是可以互相碰触的?!
想到此处,程念忍不住伸手去戳影子的脸。
影子看出了他的意图,伸出胳膊挡了一下。于是程念碰到了影子的胳膊!他捏了捏,还挺壮实!
影子又笑了一声,耐心地帮程念解惑:“有人告诉我说,近日会有一位有缘之人进入我的灵窍,并在此休憩一段时日,托我千万照顾好这位有缘人。”
“灵窍之内,魂灵可彼此交谈、碰触。”影子煞有介事的理了理宽大的衣袖:“可惜你太虚弱,无法凝形,看不到有缘之人的尊容,还真是有些遗憾。”
程念可顾不得什么遗憾,此番醒来所见所闻与前两次截然不同,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今夕何夕,他还能不能回去?
影子颇有君子之风,一副真诚交友的样子,自我介绍:“在下子履。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子履?哪个子履?程念翻着自己的知识库存,遗憾的发现自己果真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子履轻咳一声,礼貌的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这位有缘人,走神千万别走太远。
毕竟是在人家的灵窍里,灵窍的主人如此有礼有节,应当不是坏人。
“程念。”程念回神,报了姓名。
影子颔首:“那程兄好好休息,一会儿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他对你可是神往已久。”
程念重复:“朋友?”
有人不但知道他要来,还能通过影子与他交流?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奇妙了。
子履点头:“一位有趣的小朋友,我们就快到他的住处了。”
通过子履的眼睛,程念看到成片郁郁葱葱的林木。两匹膘壮的马正拉着一辆木质马车,在完全没有路的林间飞奔。
驾车的御夫一身黑色皮甲,跪坐于马车前端,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瘟神。
程念看的心惊,这若是哪匹马稍不留神崴个脚,他们这一车人还不立刻马上尸骨无存?!
说是一车人,程念稍稍环顾了一下不大的车厢,除了子履本人,还有一位一身深绿长袍,抱着胳膊垂头打盹儿的。
这衣服颜色和周围林木太过融洽,若是眼神不好,还真容易一眼错过。
察觉到程念盯着同行人看,子履好心介绍:“他是薛君,学富五车的大才,可惜身体不太好。”
薛君?很好,又是一个没有听过的名字。
程念目前只能通过这几人的服饰,粗略推断出自己大概率是先秦时期。但先秦时期何其宽泛,远比已知文明长远的多!
所以,程念万分惆怅,他这是一觉穿到哪儿来了!
穿就穿吧,好歹穿之前让他回去一趟啊!
免费旅行也得有休息日啊,这么连轴转下去,他自己的身体该不认他了!
人一旦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很容易忽略时间。
程念还未能适应这堪比“007”的穿越频率,马车已稳稳停在一方小院前。
这小院粗粗围着一圈篱笆,单薄的柴扉朝内开着,一眼就能看清院里盛开的各色繁花,以及繁花深处一座茅草顶的小屋。
子履已一步跨下了车,闲闲敲了敲车壁。
歪在角落睡的嘴歪眼斜的人擦了擦口水,迷瞪着嘟囔了一句:“到了啊。”
见人醒了,子履再不多等,抬腿进了门扉大开的小院。
这地儿他应是来过许多次,很熟了,所以才能每一步,都精准落在深藏于丛生花草之下的青石块上。
没有崴脚,也没有踩歪一株草。
程念不得不猜测,这位叫做子履的朋友,是否练就过梅花桩之类的腿脚功夫。
这小院看起来不大,走起来才发现还挺深,子履健步如飞,也足足“飞”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到。
原来这茅草顶的小屋,不仅顶子上是茅草,墙壁也是茅草混着泥土堆砌而成,坐落于绚烂花海之间,实打实可以评一句:格格不入,灰头土脸。
灰头土脸的小屋草帘半卷,一道元气满溢的少年音随风而来:“茶要好了,兄长快来!”
子履打帘而入,程念看到,这方内室宽敞明亮,整整齐齐垒着许多竹简。绕过竹简,是一方青竹茶案,有个浑身发光的少年正坐在茶案后煮茶。
少年之所以浑身发光,一是因为他临窗而坐,阳光正盛,二是因为他不仅肤白,且身着一袭白袍,反光反的十分彻底。
程念揉揉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透过子履的眼睛和他打招呼:“欢迎光临寒舍,远道而来的客人。”
看清茅舍主人的这一刻,程念恍若兜头扎入了一场奇幻梦境,眼前闪过比花海更缤纷的庞大色块,他被这些如有实质的色块,一层又一层的冲击着,全然忘记了呼吸。
晕头转向,手足无措间,子履已带着他坐在少年对面,礼数周全的为二人引荐:“灵窍里这位尊客名为程念,程兄,这位煮茶的小友是阿衡。”
阿衡。
阿衡!
程念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商衡!
此时的商衡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但程念还是确认,眼前之人不是与商衡有几分相似的顾贞观和辛幼安,是货真价实的阿衡,文学系学霸商衡!
虽然尚不知商衡是如何到此,程念还是高兴极了!
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当真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程念感慨:“古人诚不欺我!”
耳畔沉稳煦暖的声线含着笑意:“阿衡,你盼着见程兄盼了这么久,现下,我可把人给你带来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少年用粗布衬着茶壶,给两人斟了茶,这才端正坐姿,抬臂覆掌,给子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子履心满意足的笑了一声,捧了粗陶茶杯受礼:“阿衡,你终于归我了。”
程念:“……?!”
什么意思?
程念连忙梳理听到的信息,如果他的理解无误,这位子履是用他作为条件,让阿衡归服!
凭什么?!程念第一个不服!阿衡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见他,可不是随便归服什么人的!想到此处,他是半刻也坐不住了,跳起来就是一句:“他不能归你!”
子履低笑一声,在心中回复:“这是阿衡与我的约定,程兄对此可是有何异议?”
程念站的板正,一字一顿的重申道:“他不能归你,他得跟我回去。”大有若是子履不同意,他便即刻挽起袖子与其干一架的架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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