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那天，周缘提早了一个小时起床，迅速收拾完要带的东西，没等祝晴宇就出了门。

酒店外已经布设好了会场引导标识，只不过现在还早，还没有嘉宾过来签到。

会场内，会务正在忙碌地进行最后的设备调试和现场检查，周缘看了一眼，绕过了主会场，去了场外采访室。

本来论坛的议程里是不包含专访的，但孟禹均觉得其中有几位外国教授能远道而来，特别难得，希望能组织一次访谈专门请他们分享传授气象学研究的经验方法。

跟学院及主办方沟通协调后，几经努力，最后促成了这个小规模的专访，敲定了四位教授，他们会在完成主会场报告后来到采访室，接受傅云深的专访。

这几天周缘一直在帮傅云深收集整理提问问题，同学们对于专访的热情还是很高涨的，短短几天就收集到了好几页纸的问题。她和傅云深筛选了好几遍，整理出了提纲草稿，又给受访教授发去审阅，直到昨天晚上才算最终定稿。

周缘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采访提纲，推开了门。

傅云深已经在了，正站在摄像机后跟摄影师沟通什么。

“早上好。”周缘跟他打招呼。

“正好你来了，”傅云深笑着，“去沙发那坐一下吧，帮我们试下摄像机的角度。”他指着采访区域的沙发跟周缘说。

周缘点点头，把东西放在门口的桌子上，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

专访室不算大，中式装潢简洁大气，采访区域正对着一面几米高的落地窗。担心上午的光线太强了影响画面，摄影师拉上了厚重的酒红色窗帘，布置了室内打光灯。

“还是有点过曝吗？”傅云深看着摄影机屏幕问道。

周缘扭头看了过去。

“现在挺好的，”摄影师笑，“是你这个小师妹太白了，看着像发光一样。”

傅云深笑了两声抬眼看周缘，她刚好别开了头，细白的耳尖微微泛红。

“好了，机器就先架在这了，我过去主会场那边看看。”摄影师说着摆摆手走了出去。

傅云深关上门，从桌子上拿过周缘带来的采访提纲，翻开来看。

采访室里一时安静起来。

“学长，等会儿需不需要让潼潼过来帮忙？”周缘清了清喉咙问他。

按照安排，是梁雪要全程在采访室的，但她今天连来都没来，周缘的主要任务又是在主会场那边，采访室就只剩傅云深一人了。

“不用，”傅云深手拿着文件夹，坐在了周缘对面的沙发上，“晴宇昨晚跟我说她申请了来这边帮忙，孟老师同意了。”

周缘点点头哦了一声。

“那学长我就先去主会场那边了。”说着她站起身。

傅云深却叫住了她，看了眼手表笑着说，“时间还早，你不如我再帮我个忙？”

“帮忙？”

傅云深抿唇一笑，温和的嗓音说：“人生中第一次采访，麻烦周缘学妹跟我排练一遍？”

周缘微怔，“也行，但是要怎么排练？”

傅云深合上资料夹，细金边眼镜后的凤眼盈满笑意，“以随便聊聊的形式吧。”

周缘又坐了下来。

“我看过你的一篇文章，”傅云深开口说道，“你在里面说气象学者在为织就疏而不漏的‘天网’而努力，很有意思。”

周缘有些赧然，这其实是她刚上大学时在一本科普杂志上发的文章，充满稚气饱含激情，但现在看来很多想法并不成熟。

“实际上从地面气象观测站，探空站，到天气雷达，风云气象卫星，无数人在为越来越精细的一体化气象观测网付出心血。”她笑了笑，“我形容的并不准确。”

傅云深双手搭在桌上，轻笑一声，“可以这样理解，无论疏还密，你的重点在于不漏？”

他轻松的语气让周缘也笑了出来，视线落到了他放在桌面的手上，亚光银色的钢带腕表在室内灯下泛着柔和熨帖的光。

“只是要做到不漏，还需要多远的路要走呢？”周缘抬头看着傅云深，“学长，前不久我有一个学妹转专业了。”

傅云深回望着她，“因为气象学是冷门专业，担心毕业后的出路？”

周缘摇了摇头，“她跟我说，觉得像在走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孤独的路。南滨龙卷事件后，舆论声音很大，质问气象部门的声音甚嚣尘上，为什么没有提前预警？为什么不能精准预报？”

周缘微微颤抖，垂下眼缓了下才继续说道，“她被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打败了，没有坚持下去。”

傅云深紧紧地凝视着她，周缘微拧着的眉头不知为何让他的心也有一些不舒服。

他伸了下手又收了回来，“气象研究必然会受制于基础物理学的发展，这不可避免。她形容的没错，这条路看不到尽头。”

周缘猛地抬头，“我知道，但我永远坚信这是条必须要走的路，哪怕漫长孤单也应该走下去。”

傅云深愣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是的，”他展颜一笑，“我们走在自己坚信且热爱的路上，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

周缘看着他，他的目光柔和沉静却又充满力量，片刻，他开口道：“但是周缘，这条路并不孤单，还有外面那么多的学者，”他指了指主会场的方向。

“还有孟教授，还有我。”

*

会场陆陆续续落座了不少嘉宾，周缘走到后门旁的位子坐了下来。

旁边就是临时搭建的同声传译小屋，玻璃后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正趁着会议还没开始边看资料边吃东西。

注意到周缘的目光她看了过来，“早上起晚了，没吃上早饭。”她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弯起来像月牙。

“那你就吃这个行吗？”周缘看着她手里的紫菜饭团，应该是时间太赶，看上去都没有加热。

“没事，等会儿茶歇的时候我多吃点点心。”她说着把剩下的饭团整个塞进嘴里，饭团有点干，看她嚼得有点费劲，周缘赶紧把桌上的矿泉水递给了她。

“谢谢啊。”女生含糊不清地说。

周缘笑了笑，想起自己包里还有一块巧克力，转身想拿给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包落在了采访室。

她赶紧站起来往门外走，小跑到走廊的拐角处，没刹住车一下撞到了迎面来的人身上。

对方西装上坚硬的金属胸针狠狠地硌了下周缘的脸，她捂住脸倒退了几步。

“周缘？”熟悉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

“何方来？”周缘抬头，一时难以置信。

何方来看到周缘脸上被硌出的红痕，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周缘闪到一边，“你怎么在这？”

何方来微愣，双手插回兜，嘴角笑着：“我说纯巧合你信吗？”

周缘努了努嘴，一偏头才看见他侧后方笑着的常威，带着常威来的，那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不跟你说了，我忙着呢。”周缘绕开他。

还没迈几步，听见了傅云深的声音，“周缘，你的包。”他手里拿着周缘的包站在走廊的尽头。

周缘心一沉，快步走过去接了过来，努力忽略掉背后何方来看过来的视线。

“谢谢学长。”她闷闷地说，傅云深没有回她，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何方来。

一时间周缘喉咙干涩，有些不知所措。

“会场人多，东西记得随身携带。”傅云深温柔嘱咐她，面容如常，周缘抬头对上了他笑着的眼。

提着包周缘又往会场走，路过何方来时她加快脚步。

“你紧张什么？”何方来懒懒的声音定住了她。

“什么紧张。”她梗着脖子没转身。

何方来轻轻嗤笑了一声走到她身后，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是担心我吃醋？”

耳边传来痒痒的热意让周缘一阵战栗，她往旁边挪了一步，偏着头剜了何方来一眼，“我是担心自己的清白，再见。”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上何方来沉沉地望着采访室的方向。

“你先回去。”他对常威说，低沉的嗓音里完全没了刚才的懒散随意。

*

会议开幕式由孟禹均主持，他站在主席台上，细数气象发展的历程，展望气象研究的未来，饱满激昂的声音点燃着周缘的心，她用力鼓掌，偶尔热泪盈眶。

10点半，第一议题的报告结束了，大家有15分钟的茶歇时间。周缘合上笔记本放进包里，在茶歇台倒了杯咖啡，站在走道的玻璃窗前慢悠悠地喝。

茶歇快要结束时，想到等会儿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报告，她拿着包去了趟洗手间。

这时候洗手间里已经没人了，她把包放在洗手台上，拉起袖子。

砰的一声猛地传来。

周缘吓了一跳，看向声音来处，咔哒一下，隔间门打开，是那个叫宋怡的同传，捂着肚子满头大汗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宋怡？”周缘试着叫她一声。

她艰难抬起头，“周缘……”话没说完身子一抖往地上栽去。

“小心！”周缘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内涉及的专业知识来自中国气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