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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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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芙离府走的还是来时的那条道。

她曾经居住的珍韵阁位于侯府西侧,离老夫人的住所很近,是以此刻即使身处华园,她也能窥见珍韵阁房屋的一角。

越过珍韵阁,她向更远处望去,目之所及只有黑压压的一片,就连月照堂旁的几棵高树都被今夜浓黑的夜色所吞噬了。

“二姑娘,我们走吧,天一拂晓护卫可就多起来了。”见她望着侯府的西侧发呆,宝扇出声提醒道。

姜芙“嗯”了一声,在宝扇的掩护下出了侯府。

回到客栈,姜芙只觉得疲倦极了,倒在榻上便睡过去了。睡了不到一刻钟,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不由一阵烦躁,“谁啊?”

门外的人似乎对她不善的语气有些意外,停止了敲门声,回道:“是我,刘屿。”

“稍等,”姜芙将发髻稍微打理了一下,起身开门,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说到这个刘屿就来气,走进房内给自己倒了杯茶,愤愤道:“你还问我怎么来了,自打昨夜助你溜进府后,你这一整夜都没有消息。要不是今晨跑堂的伙计告诉我你回客栈了,我还不知要去哪里找你呢!”

嗯…她昨夜一直跟祖母聊到了拂晓时分,而后心绪极度不佳,既忧心祖母的病症,又替唐瑾感到难过。

至于刘屿这边,她确实忘了个干净。

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姜芙诚恳道歉:“昨夜见到祖母后便跟着她一起歇下了,一刻钟前才回来。抱歉,让你挂心了。”

见一向压他一头的姜芙突然真心实意地道起歉来,刘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嗫嚅道:“无妨,你能见到你祖母就好。以后你要待那么久,一定要提前知会我一声。把我昨天吓的哟,一大清早的还准备去水井里给你捞尸。”

姜芙对他这晦气话不以为意,挑眉道:“我又没做恶事,侯府里的人也都喜爱我,谁会害我啊?”

刘屿一听,撇嘴提醒道:“那可不一定。即便所有人都喜爱你,你那渣爹能否原谅你却很难说。要知道你现在可是个已死之人,他若不把你的死坐实,很难向靖王交代。”

姜芙懒得搭理他。被刘屿这一闹,她算是彻底清醒了,简单收拾一番后,戴上面纱便要出门。

刘屿好奇道: “你要去哪儿?”

姜芙并未直接给出答复: “去确认一些事。”

*

近些年美人斋的生意愈发兴旺了,似有垄断建安女子市场的趋势。

听盛通街沿街的商贩议论,美人斋的掌柜似乎有意将店面扩至蜀地。店铺都赁好了,近期正在招募伙计。

蜀地?

姜芙自然知晓美人斋背后做主的人是谁,是以心中一甜。

阔别两载,美人斋看起来跟从前一般无二,只是店门口光顾的贵客越发多了。此时,跑堂的伙计正大汗淋漓地招呼大家排队。

虽然靖王已故准王妃的画像尚未被公布,但此处毕竟是建安城,难保没有崔夫人的耳目,是以姜芙尽量减少抛头露面的次数。

她正烦恼如何进入三楼时,突然想到唐瑾此前带她走过的一条暗道。跟伙计打过招呼后,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明月轩,敲了敲门。

“是谁?”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是古月。

听见她的声音,姜芙心生亲切,亦起了玩心,捏着嗓音回她:“小女刘秀,荆州人氏。听闻掌柜的正在招募蜀地的绣娘,是以想来试试看。”

“阿芙?”里面的声音迟疑了半晌,尔后温柔地招呼道:“进来吧。”

好吧…被猜出来了。

姜芙有些气馁,推开门便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古月吹了吹涂着丹蔻的指甲,柔和地笑道:“你方才敲的分明是明月轩东南角的侧门。与那扇门相连的,仅有一条我和凌云才知晓的暗道,而凌云曾经带你走过一次,你也算知情者。因此我方才听回话人是女子,便猜到是你了。”

“古月姐姐真是貌美又聪慧,”姜芙赞道。

古月如往常那般点了点她的额头,笑了笑,去外间斟茶了。

姜芙侧过身,忽而察觉到另一侧的窗前似乎还倚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姿纤细挺拔,虽然戴着幂篱,但姜芙仍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遂上前调侃道:“恭王妃这么闲啊,竟有空来崔夫人这里坐?”

恭王虽有野心,明面上却仍是靖王的人。何清棠身为恭王侧妃,与崔家家眷搞好关系也是理所应当的。可令姜芙生气的是,她竟然嫁人了,嫁的还是恭王这样妻妾成群的浪荡王爷。若是当家主母便也罢了,偏偏还只是个侧妃,与那骄纵的方翠平起平坐。分明在家族落败前,她也曾是贵女来着。

她被楚夫人追杀时,何清棠毕竟救过她的命。何况当初若非她及时通知祖母,她也不可能顺利死遁。

血脉是神奇的,在经历了这些事后,何清棠在姜芙心里已然占了一席之地。因此在听到她一言不吭地把自己嫁给了这样的人,姜芙心里也是难受的。

何清棠只当没听见她的讽刺,接着她的话继续调侃道:“如何?你既知晓我如今是恭王妃了,还不速速行礼?”

姜芙闻言潦草地行了个礼,踱到她旁边愤恨道:“你不会不知道恭王的品性。为何如此糟蹋自己?”

何清棠抿了一口茶,看向窗外。偶有微风掠过,撩起她白色面纱的一角,露出美人清绝的下颏和玲珑的朱唇。

“我喜欢他。”

这是她的回答。

姜芙听言翻了个白眼,“那你挑人的标准也差的太远了。你不是喜欢我兄长这类的吗?”

何清棠闻言却无所谓地笑了:“崔贵妃去年便有意让他尚公主,若不是陛下念及殿下年幼,还想多留她一阵,二人去年或许早已完婚了。”

“我争,能争得过公主吗?”

姜芙企图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不甘或留恋,可是都没有,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不论如何,姜芙始终不认为以何清棠这样的性子会委屈自己,不由疑惑道:“难道是姨母授意的?你怎么不跟祖母说呢?她肯定会维护你的呀。”

何吴氏撒泼耍赖的性子她曾经见识过,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若是老夫人出面,何吴氏只有认命的份。

“你不必再猜了,”何清棠放下茶盏,定定地望着她:“阿芙,我过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从前都是虚情假意的“表妹”,这是她第一次唤她阿芙。

姜芙心中微动: “棠姐姐,你过得好就好。”

何清棠笑了笑,这是姜芙第一次见到她发自内心地笑,如海棠初绽,华美而清丽。

她笑罢,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发簪歪了。”

“啊?”

还未等姜芙反应过来,何清棠就自顾自地倾身贴了上来,将她头顶的紫玉步摇摆正,附耳叮嘱道:“你如今或许已经知晓崔夫人的身份了。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要忘了,她如今已是崔家人。而你,如今可是是崔家的仇人。”

姜芙闻言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

何清棠摆摆手,小声提醒她: “来了。”

她话音刚落,古月的敲门声便适时响了起来。

到底是习武之人,在敲门声响起之前,姜芙没能听到任何脚步声,何清棠却能做到听音辨位。

古月进来前,她只留了句“万事小心”,便转身告辞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姜芙陷入了沉思。

这个表姐,确实从来都没能让她真正看透过。

她记得何清棠初来侯府时,她便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刚气,便知她并不若看起来那般柔弱。

只是时至今日,她仍未看清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以及她带着怎样的目的而来。

“阿芙,吃糕点。”古月打断了她的沉思,将一碟红枣糕递到她的跟前。

姜芙不爱红枣糕,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抓了一块吃起来。

古月替她斟了一杯碧螺春,关心道:“这两载过得如何?怎么突然想回建安了?”

看来祖母的病情尚未在京中传开。思及何清棠方才的话,姜芙决定还是不要将此事点出来较好,笑答:“多谢姐姐关心,近些年我过得甚好。蜀地虽不比建安富庶,却也并不凄苦,日子过得倒也自在,此次入京不过是想学些时兴的妆容罢了。”

若只是想学些时兴的妆容,根本无需她特意冒险入京一趟。这个理由有些蹩脚,可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借口了。

好在古月并未计较,只问她饿不饿,还拿了一篓核桃仁递给她:“尝尝。”

核桃仁在大篓内堆成了小山高。这般数量,每个三五天根本剥不完,姜芙有些吃惊。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古月笑答:“我于吃食上并无特别偏好,却独爱这核桃。夫君念我喜爱,每隔几日便会替我剥上一篓,方才清棠来时也给我带了一些。两相一合,便攒了这许多。”

何清棠还会给人剥核桃?姜芙不解。依照何清棠的性子,若非有事相求,不然不会花这样的功夫讨好。

好啊,她让她远离古月,自己倒好,巴巴地赶上来讨好。姜芙有些好笑,却也理解她此时的立场。

她拣了一小块核桃放入口中,闭上眼睛享受半刻,出其不意道:“甚是美味,多谢表姐招待。”

古月斟茶的手一顿,随后抬头笑望着她:“清棠方走,阿芙妹妹莫不是口误?”

姜芙并未答话,只将视线投向了她随身携带的那个线绣莲花荷包上。

荷包上的十七瓣莲花历久弥新,上面的“绿药”二字却隐有褪色的迹象。

古月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将荷包摸出置于案几上,“你都知道了?”

姜芙点点头。

被戳穿身份后,她未见丝毫慌乱,语气平静中带了点好奇:“你是如何知晓的?”

章公一生仅得两女,即长女章薇与次女章蕴。古月是章薇的女儿,她是章蕴的女儿,两人是真正的表姐妹。她跟古月在血缘上的关系,甚至要比跟何清棠的亲厚许多。

姜芙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答道:“我尚在襁褓中时,姨母曾赠过我一面小皮鼓,上面绣的莲花恰有十七瓣之多,与你荷包上的重瓣莲极为相似,再加上…”

她顿了顿,“再加上,我养母告诉我,姨母当年似乎不能以正妻之位入主楚府。可姨母说到底也是当地豪强的女儿,楚逢彼时也并未获封安国公的爵位。章家虽稍显败落,两家却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我便猜测,唯一的可能便是姨母当年或许已经破了身,甚至有了身孕。”

怀的孩子自不必说,便是古月。而那个抛妻弃子不知所踪的男人,自然就是古月的生父了。

说到此处,姜芙深吸一口气,垂下了眼睫,“楚大人承诺姨母,只要她进府,他便是孩子的生父,你出世后也会被当成楚府的公子或小姐养。只是...楚家人念着你终究并非楚大人亲生,若你为男子,必不能让你成了楚家的嫡长子,是以姨母就只能以妾室的身份入府了,对吗?”

古月搁下茶盏,面色如常地点点头,继续补充道:“你说的不错。家母嫁入楚府后,楚大人确实如他此前所承诺的那样,对家母和我都很好,我们娘俩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直到楚夫人的到来。”

或许是真的放下了,或许是她隐藏的很好,念起这段往事,古月叙述的声音并未出现丝毫动摇,“楚夫人入府后没多久,便诬告家母与外男私通,楚府内外满是流言蜚语,楚大人自是站在家母这边的。可她却在楚大人入京述职后私自做主将家母浸了猪笼,并将我卖进了教坊司。”

姜芙摇头叹气。

或许楚夫人到现在都不知道,古月并非楚国公的亲生女儿吧。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了,只委婉提醒道:“表姐,我知你目前在建安过的很好,可京里的事谁都说不准。若日后靖王败了,崔大人…你便随我一同回蜀地吧。丹娘,也就是我的养母,与我们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她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寻找你。她若是见了你,待你定会如同待我一般亲切。”

听罢姜芙的邀请,古月摸了摸她的头,眼波流转:“阿芙的好意姐姐心领了。然而我既然嫁给了崔郎,便做好了与他共同进退的打算。若是有朝一日他斗败了,也该是我的命。”

古月的回答姜芙并不意外,她理解她的难处。心意反正带到了,她也不能替她做选择,到时候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姜芙离开美人斋时已近未时,在一楼的拐角口,她再次见到了何清棠。

她有些意外,何清棠则显得有些踌躇,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对她道:“我知你此番回来是为了探望祖母,你若见了她,替我…替我向她道个歉。”

她有这样的请求姜芙并不意外。

老夫人生平最恨自己的子孙后代为妾,当初何清棠入恭王府想必是没经过老夫人同意的。

若是平常的要求她便应了,只是祖母如今久卧不起,她还是希望何清棠能去探望的,遂挑眉道:“要说你自己亲自去说。祖母我已经去看过了,下回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你也知道,侯府的守卫不好应付。”

何清棠似乎看穿了她的目的,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眼中甚至带了些恳求:“是我不孝,可我与祖母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拜托了…”

姜芙心中一动。

她鲜少见到何清棠这副模样,思及她此时的身份,姜芙知她所言不虚,心一软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行吧,看在你帮我死遁的面儿上,祖母那边我会去说的。”

何清棠见她答应下来,立时松了口气,随后纠正道:“我只不过是帮祖母递了个信,并未做什么。”

“你最该感谢的是表哥,若非他连夜给大理寺少卿去了信,让替“你”验尸的仵作修改了记录,以你准靖王妃的身份,仅凭一具身形相仿的尸体恐怕没那么容易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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