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扶正，陈默然道：“这么热的天，你们俩闹什么呢!”

叶昕哈哈一笑：“没闹，这不，抢着给陈大人接风！”

陈默然瞅着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乐道：“那今日接风的饭钱谁出啊？”

“这还用问！”

董烁还记挂着刚刚那一笔“小庸医”的账，努了努嘴，霍霍的眼，闪着精光。

他看着待宰羔羊一般，拍着叶昕的肩膀将人友好地朝前一送。

董烁毫不客气道：“自然是我们礼部的这位叶大人了，今日他才领的俸钱呢！”

“对对对！我请！我请！”

叶昕当仁不让，立刻拿出白景先留下的钱袋子，当着陈默然的面大气地晃了一晃，应承下来。又指了指聚仙楼，分外慷慨道，“那二楼，我可都包下来了，陈大人赏个面儿？”

“赏不了！公务缠身，一堆的事要忙呢！”

陈默然沉沉一叹，凝眉，又狐疑地看着叶昕奇怪道，“小衙内，你何时变得这般大方了？”

叶昕眨了眨眼，“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小气过啊，我一直都很大方的！”又凑近一步，上前关心道，“陈大人，你这伤瞧着挺严重的，到底怎么弄的？”

陈默然在白衣镇被苏小楼诓得一塌糊涂，回过味的人，吃一堑长一智，手里又攥着紧要的事，这段时间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变得谨慎了许多。

他斜睨着眼，吊儿郎当道：“能怎么弄的，路见不平，打架打的呗！”

见人装傻敷衍，叶昕不再追问，他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又笑着掂量了两下钱袋子。

“那行！等你事情忙完了，约个地方，山珍海味的给你补一补！”

“补什么补！”

闻声赶来的言恪，一眼瞥过跟在陈默然身后谄笑的贾仲永和另一位穿着道袍的陌生脸，没好气地一把拿过叶昕招摇的钱袋子。

他训道：“白景先的钱，你充什么脸，一边儿去！”

言恪语带恼意，自知理亏的叶昕，不敢招惹人，怯怯折了步回身。

董烁侧首，幸灾乐祸看着吃瘪的人，刚要锦上添花踩上一两句，言恪铁青着脸，轻蔑一哼，提着声音不耐烦地哂道：“陈大人既有公务，就赶紧回陈家老院找陈老大人商议，别在这块同我们厮混，免得到时候又牵连了不该牵连的人！”

陈默然看着红官袍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眉一凝，怒道：“言直奕，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言恪两眼横过贾协，深深咬着牙，一字一字恨声骂道，“狼狈为奸！”

陈默然那厢被贾协一通恭维，太阳底下晾晒了半晌功夫，淋漓的汗，浇了一锅热浆糊似得闷着人，正烦躁着。听到狼狈为奸四字，面色倏白，盛气之下，提起那一只完好的胳膊，攥住红衣官袍的领子，扬起绷带就朝言恪脸上一顿狂揍。

叶昕见状，慌得一个箭步，挤身分开缠斗的两人。

稍迟一步反应过来的董烁，也忙颤着步子，上前拉劝。

叶昕身形伶俐，边躲边拉。董烁一只胖团，沙包似的憨实地替言恪抗下了几记重拳。

只是陈默然这边尚未安抚下，被推送到外侧的言恪就扬声大笑起来。

他讥诮一笑，继续堆着火道：“好嘛……当街殴打御史言官，小陈大人真是大本事！”

陈默然一听，怒目狰狞，搡开拉架的两人，又要上前。

言恪背着手，直板板地朝陈默然那处递脸，一副讨打的样子，边又凉飕飕地挑拨道：“陈默然，你要是有胆子，今日就把我按住，打死在这儿，让我服一回气……”

陈默然被刺激地扯下脖间挂的绷带，横冲直撞，朝前抓扑。

见人动了真格，叶昕暗道大事不妙，力气一松，忙闪退了身，溜脚跑路。

董烁紧紧箍住陈默然的腰，屁 股墩实诚的地上一坠，凭借一身的膘壮，将人沉甸甸地朝后死拽。

跟在陈默然身后的二人也上前劝阻。

那年轻的道袍劝的庄重斯文，贾协阻的虚伪，半真半假，亦庄亦谐，反是推波助澜了几步，巧妙地拉近了陈默然与言恪之间的距离。

坠在地上的董烁，被陈默然朝前拖拽地下 半身冒了烟，一恼火动了力，抱着那腰身将陈默然狠狠地朝烟灰地里一按。

陈默然被小胖子困在地上，摔得脑袋震荡，依旧不气馁。他滑着身，抻起一只腿，狠踹着那直挺挺的小红袍。

“住手！”

被叶昕搬来的救兵，一声喝斥。

张聪鞥将言恪拦在身后，侧头使了个眼色，声沉道：“直奕！退步！”

言恪冷漠一笑。

他若无其事地提起红袍下摆，满不在乎地用手指掸了掸上头踢地白乎乎的灰土脚印子，十分无辜的脸，站定在原地，寸步不让。

张聪鞥无法，双目一转，望着陈默然，抬手道：“陈通判！”

看着另一张熟人脸，陈默然嘴角上扬，摆上了例行惯例一般的微笑。

宣德二十四年，因为他家中书令办的一桩糊涂案，昔日学里交好的几位全都翻了脸。他同言恪不对付，同张聪鞥关系更是疏远地很，幸亏邢亦理、樊子游那两个火药桶子未到，否则今日这南华门口堵着，就是一锅炸的单向群殴。

他很是敷衍地回了一礼：“张舍人！”

说罢，就着手，身一偏，对着言恪那处，嚷着嗓子拖着声音切切叫嚣道：“言御史！言大人！”

言恪听着声音刺耳，火的俯身又是一冲，挨在一旁的叶昕眼疾手快，用力将言恪的身板牢牢薅住，止住了人接下来的动作。

灰头土脸的董烁，十分狼狈地爬起身，他捂着火辣辣的后臀，怏怏撇着嘴角骂咧咧地在心里给自己预配着跌打损伤的药。

这时，地面大震。

一阵苍劲整齐的步伐，由远而近，纷沓起了地上的尘土石砾。

只见几十名披甲戴盔的士兵，执刀而立。

簌簌的一片，鞘中抽出了寒刃，刷刷指向这一群肇事者，将南华门口刚刚歇下不久的人马团团围住。

一时，走卒商贩尽作鸟兽散，街道寂然，众生静默。

待尘埃落定，寂静中，一匹枣红大马载着件靛蓝长刀，慵哒哒地马蹄儿踏着回声，不疾不徐地停在张聪鞥等人的面前。

来者不善，叶昕、董烁掠过刀柄上镶嵌着火炼金钩的丝菊，不欲多事，忍了一忍，十分克制地退至张聪鞥身后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