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苏小楼拧巴着劲儿，气鼓鼓瞠视着陆修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大退一步。
这人一副逗弄小孩的语气，真当他三岁好哄呢！
忆起昨日种种，苏小楼眉间又是一把怒火。
他识人不清，着了孟二小的道就算了，偏偏陆修远这处也不省心。
眼瞧着对面二三十歹人，刀斧钢叉乱糟糟地杀喊过来，敌众我寡，本该举手就降，陆修远却是不识时务。赤手握拳，抽起背后行囊的一道白亮跃跃欲试，全然忘了两人前夜的交易约定。
苏小楼心中忧郁，怀疑这人是不是那根筋搭错了弦，混搭傻了。究竟谁给的自信，不过血肉之躯、匹夫之勇，真当自己以一敌百、金刚不坏！
他当即踢脚，踹了两下那马镫子上的腿，提醒人便宜行事。
陆修远擐锐执马，严阵以待，意气十分，挨了一痛，低眼寻望。
忽见苏小楼双目瞋视，薄面笑容泛起了寒意。陆修远心中惊颤，手间不稳，即刻弃了兵器，比照着人的模样，高举起双臂。
苏小楼凉凉一哂，再又一瞪，那眼眸低斜，意有所指。
陆修远委委屈屈下了马，怏怏郁郁牵了绳，万分小心，垂头作了伏低状，再不敢擅动。
沉默稍许，苏小楼五指一伸，和和气气同项誉鲲交代赎金的当口，陆修远耐不住，又夺步上前，掺和了进去。
他拦截住话语，争抢着叫下了五百两的板。末了，面上张扬，十分得意地回望着身后的人，等待着夸奖。
苏小楼被人胡乱拿了一通主意，当下虽笑应了五百，却气得恨骂了千百遍“多事！”。此时忆起旧事，心火更甚，唇间颤颤，怒不可遏。
……理会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苏小楼沉脸下了定论。
至少，王楫那处攀谈下来，打听出不少消息！
何况，昨日若是依照他的主意定下五万两，而非五百两，这群歹人定将他奉若上宾，好茶好座。怎会身陷囹圄，作了囚徒之状，想着再去卖他一道！
苏小楼心思弯绕，倔了半刻。
怒止，扬笑。
他道：“陆修远，你家是不是住在海边？”
苏小楼欢声俏语，主动接下话。
陆修远懵懵懂懂，只顾惊诧，完全忽略了对方语气里的调侃。
他认真思索一番，待想好答案，老老实实回道：“姑且……算是……”
“怪不得!”
苏小楼笑意倏转，面容一冷，字字刻薄道，“管的真宽！”
这一次，陆修远噎地气息彻底消失。
再次安静下来的苏小楼，自己发了一时呆，又变着花样骂起了傅朝百。
他缺的是个护卫，傅朝百怎的荐了个这也管、那也管的管家来了！管他的钱，管他走路，连他吃糖也管……
长得难堪，逞强持能，刚愎自用，不听使唤，堵气堵心……简直一无是处！
苏小楼怨了一堆麻烦，掌心温度忽升，相抵的滚烫，闷得汗涔涔的。
他热得神思枯竭，目光飘忽，眼蓦地一顿，右手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簇小花！
那小花，黄蕊黄边儿，一簇三朵，风中飒飒，甚是可爱。
小黄花捻着旋转了一圈，苏小楼的目光跟着旋转了一圈。
花不是他摘的，应该是陆修远摘的。他只是玩赏，不是摘赏！这人究竟懂不懂！
而且，路边的野花……反正花长的好好的，摘它作甚……？
苏小楼嘴又一抽，凝视着三朵小明黄，苦恼着如何处理。
捻了一圈，他想着洗洗泡茶……
又一圈，他想的还是洗洗泡茶……
…………
一圈一圈毫无新意地捻下来，小明黄在思绪里的茶泡着泡着，苏小楼对陆修远的怒意不觉冲淡了七八分。
交束的两只手，紧捂着敞不到风，吸合着容不得半点外物介入，而且陆修远掌中汗水还在不停朝外淌，黏糊糊的一阵。
苏小楼嫌热，扁扁嘴，却是没奈何，只能与陆修远这般不愉快地僵持着、处着。
沉默的走过一段，侧目，装满菜叶的圆筐摇摆着进入眼帘。
筐内，陆修远先时从脚脖子上卸下来的铁链，压弯了青绿。
苏小楼眸子陡然一暗，有些愧疚。
他快赶两步，合上陆修远的步调，静静与人并行。
稍稍，挪脚，步子朝左堆了一堆。
三朵小黄花空转一圈，左臂闲不住，又悄悄将陆修远向路中间推了一推。
一番动静，陆修远片语未发。只是一时顺从的过了头，疑窦暗生，他眼皮一低，蓦地迎上苏小楼打探的目光。
执手相对，苏小楼自知拖累人，甚是窘迫。
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错开了视线。
当下又有了新的计较，如果一万两不够，就再给陆修远添一万。
他脾气不顺，时不时爱找茬，太小家子气！多出些银钱给陆修远，全当是弥补他性情上的短缺好了。反正银子傅朝百会挣，谁让他挑了一个爱管闲事的过来应付差事，活该他花银子！
苏小楼头脑冷了一冷，蔫蔫地再叹一口气，暗忖陆修远运气不好，怎得偏偏遇见他这个麻烦。
别扭、偏激、固执、不服管、爱折腾、喜怒无常……
等等等等，很多很多，数不清、记不起来的坏毛病……
苏小楼这人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浑身带着钢针刺的刺猬，见人就扎，扎得人针针见血，时时刻刻的疼，招人厌恶的很！
而遇见他，陆修远怎得一个惨字了得，是很惨，很惨的！
自我检讨的疏解完毕，苏小楼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他思绪一变，又认真起来，开始考虑逃出去的法子。
下午，王楫已提醒过他，晚间的买卖，赎金那处恐是等不及，要逃就得赶早！
难道……真要去寻狗洞？
小黄花鼻间蹭了一蹭。
苏小楼目光涣散，思绪冗长。
其实以前京里待的时候，他是那洞中常客，常钻常顾。后来，有人不喜，挨过教训，长了记性就不干这事了。
菊香入脾，发人深省。
他冷静思考着摆在面前的两条路，是重操旧业活下去，还是宁死不屈被卖出去？
这时，他想起了那头骡子脸的坐骑，想起了话本子里夹带的官凭，想起了那柄防身用的金镶玉短匕……
如果他现在走了，这些与他共过患难的家当，岂不是丢在这里受尽折磨？而且，单是他自己跑路，太薄情！倒不如——
苏小楼目中阴沉。
不如，随着那些物件都毁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