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窝肚内艰辛,一遍一遍唱着空城计。
苏小楼长长叹了一口气,肩膀朝草垛里靠了一靠。
后背的斗笠邦邦的硬,硌得人极不舒服,苏小楼调整了好几次,还是觉得累赘。
他想,既然同陆修远分别了,陆修远的牵挂没了,他的牵挂也没了,更没了什么着落、信任。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心内轻松的瞬间没了负重,苏小楼爽快地解下肩上的带子,把陆修远托付在他这儿的包袱拿出来,交给身边的小酒窝。
而手里突然多了个鼓鼓包袱的六子,一双傻眼迷瞪着,很是茫然。
待一拆解,包袱中放着两个又大又白的馒头,那双眼睛忽闪地亮了又亮。
他笑地抿了抿嘴,咽下了口水,激动地把包袱举到王楫面前。
六子惊喜道:“哥,馒头!”
“谢过没有?”
“我、我我忘了!”六子颤声结巴道。
他着急地扭回身,对着五百两的公子抱手感激地谢了又谢。
苏小楼摆摆手,小酒窝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又咕咕催促起来。
六子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一笑,替那好心的公子拿过斗笠,塞到自己怀里,才开始啃起了馒头。
“慢点儿吃,噎着没水!”
六子刚咬下大口,王楫就叮嘱过来。
小酒窝点点头,嘴巴听话地缩小了一圈,麻雀似的小口小口点点啄着。
王楫轻叹一声“运气好!”,将另一个馒头掰了一半,又给蓝衣公子递了回去。
他客气道:“公子见笑了!”
苏小楼摇头。
天要下雨,人要吃饭,肚子饿了馒头填,有什么见笑的呢。
他窝了窝怀里抱的草,胃里还留存着之前喝的一碗鸡汤,实在吃不下东西,转手把半边馒头又给了小酒窝。
王楫歉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火把,落寞道,“其实……我那同乡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小楼轻轻“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原来,王楫说的不是小酒窝。又联系到刚刚偷听到的支言片语,他隐约猜出了个因果大概。
但今天一天,苏小楼的脑子都用来对付陆修远了!
斗智,斗勇,还要揣测那言语间真真假假的玩笑与捉弄,消耗的是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他现在累得只想休息,不想琢磨事情,更不想管闲事。
王楫的情绪经过了这一阵,冷静了许多,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
他想过了,反正早晚要去巷子里找那大小女婿,武秀才卖了他,正好帮他做了一回决断。
虽然想通了,但有些话掖在心里一时憋屈的难过,他不痛快,想找个人发泄出来,一吐为快。
就这样,王楫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告诉了这位才认识的翩翩公子。
他自报家门,交代他从哪里来,以前是做什么的,来这里做什么,以及他将来又打算做什么……
王楫怀念完酒友,又侃侃谈起了那几个倒霉的赌友。从过往的失意,到未来的期许,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畅所欲言,无所不谈。
可惜,话不投机,苏小楼这一会儿意识沉陷,耳朵俨然成了一对摆设。
他勉强打起精神,双手撑托住下巴,用手指支棱起眼角,认认真真地,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困。
王楫讲了很多,讲了很久,久到小酒窝蚂蚁搬家一般,将一个半馒头搬进肚子里;久到那双天真眼上下眼皮打架,被那言语催入了梦乡,起了鼾声;又久到,项誉鲲与汤雄领着披挂的几十号人,站定在大木筏子门前。
时光飞逝,月已中天。
可讲了那么多,那么久,苏小楼在草垛里赖着瞌睡,只艰难地记住了一个开头,以及一个结尾。
王楫说,他以前是个船匠,而以后,想当个铁匠!
一个简简单单美好的开头,一个简简单单美好的以后,这样的简单与美好让苏小楼对于明天,又多了几分向往与期许。
前方吱嘎一声,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遐想。
项家庄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拉开,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如何,更没有人知道即将到来的明天会如何。
九月十五,星月满天。
苏小楼在心内铭记下两件事。
一件,是他欠下陆修远两个馒头,至于还,还是不还,他说不准,一切随缘。
而另一件,是将来的某一天,他要去王楫的铺子里打一对儿马镫,一支长枪头。具体什么样式的他还不清楚,但马镫一定是最新样的,而枪头则是最锋利的!
远方一点一点打开,变的开阔起来。
苏小楼想着简单美好的两件事,轻松而又惬意。
他如同来时,还是那个满脸欢笑的人。
只是去时,日月轮换,物离人散,少了一头坐骑,缺了一个陆修远,于苏小楼而言根本没什么紧要的。
蓝衣翩翩眼中飞闪的亮光,从容而又淡定。
王楫看着那抹熟悉不变的笑容,忽得一个激灵,他终于记起来黑脸身上少的那件重要物件了。
王楫恼怒地跺了跺脚,拖在地上的沉重,锒铛作响。
就是这条铁链!
王楫恍然大悟。
什么有气节,原来是弃主投诚,早成了这山中一匪,那个吃里扒外的玩意儿!
他气愤地替蓝衣抱打不平,唾骂着一万三不靠谱!
苏小楼已立直身,人掸尽衣衫上风尘,无畏一笑,然后负手缓步,悠悠的朝门口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