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拨着手内的一盘红色珊瑚念珠，侃侃谈道：
“你们的主意闹出了人命，事情眼见的捅到了天子城下，你是个极聪明的，有主意派自己的东宫卫去南门口堵人。怎么，这会儿轮到哀家跟前，太子就摆谱，没法子了……？感情是哀家老喽，老眼昏花拿不了你的主意了，一把老骨头听不了你的差遣了。”
霍太后的一番话，李元祥听得惨白了脸，他局促道了声“不敢！”。
一同陪站的窦浠顿了一顿，又颤颤巍巍蠕动着嘴巴，上前解释道：“可姑祖母，今日早朝，并无人在圣上跟前提及昨日之事……”
“今日无人提及，你们今日是躲了过去。那明日呢……？后日呢……？朝里朝外难道个个都成哑巴了，就没个人提？”
红色的珠串缓缓拨过两颗。窦太后的质问，一声比一声缓的沉重。
她指着李元祥提醒道，“……就算你们有能耐，满朝都捂了嘴，都不提，太子也别忘了，你父皇手里还有京察卫。那些人听的是天子令，他们会给你遮着掩着吗？！你让浠儿在南门闹出这么大一场动静，不仅害了你兄弟，更是赶着给人家递话柄！”
霍太后摇头叹息，又转向窦浠问话：“今日朝上，老三的人可有说什么？”
窦浠刚答了一声“没有”，李元祥鼻内就不服气的低低哼了一声。他冷冷道：
“表哥，咬人的狗不叫。李元祐明的不来，指不定背后干了什么呢！”
霍太后抚额又是一叹，略感欣慰这太子到底不算太笨，好歹还是有指望的。
而察觉到霍太后神色中有了一丝丝松动的李元祥，像是得到某种赞许、某种肯定。
李元祥一扫颓废，声音里恢复了气力。
“祖母，李元祐给嘉宁郡主保了媒，已经搭上长公主了，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
霍太后手中的念珠再次动了起来。
她垂低眼角，随即就将刚刚的指望否决掉了。果然，太子还是太蠢，带不上道！
老三给长公主、韩家牵了媒线，是得了长公主的一方助力不假。但老三的分量一涨，宣德帝随后也将李元祥朝前晋了一位，李元祥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捞到了太子的实名。
不然凭着李元祥这副脑子，只怕等到宣德帝宾天，也只是白占个嫡长子的空位子，成不了名正言顺的大统。
霍太后谈的心累了，懒得再费神同李元祥解释这些。反正讲了，人听不进去，也听不懂，白白浪费口舌罢了。
她望着那位一声不吭、悠悠喝茶的御史大人，勾起了嘴角。
霍太后佯笑道：“徐御史，你私底下就没给太子点拨点拨？”
开满红菊的白瓷茶盅轻微停顿。
……什么点拨？又点拨什么？
霍太后的话术，徐怀恩听懂了。
老太后这会儿怀疑，是他默许太子胡乱捣鼓点子，昧了严家的盐利。
徐怀恩安坐在那儿不动。他继续呷着他的茶。良久，才面无表情道：
“回太后娘娘，这命案上奏的弹劾是被杜蘅杜大人截去，报给了陈中书。”
霍太后眼中顿时清明。
她目光一转，默默地扫过李元祥与窦浠。她的这两个孙子，可真够能耐的！卖着严家盐利这事，不仅瞒着她，连徐怀恩也被绕的毫不知情。
徐怀恩答非所问，李元祥与窦浠两个傻傻站在那儿，听不懂，却觉察出不妙，暗暗晓得自己要遭殃了。
只听霍太后又问：“陈玄什么意见？”
徐怀恩偏首。
这事中书令手里犹豫了这么长一段日子，想来是搁下了，不愿意管的。这些年下来，徐怀恩看得明白，对于陈玄那个老东西来讲，只要朝廷供足南边庞得胜的粮，天家的事，能掩的，他就帮忙掩，不能掩的就糊一糊，不会有大的动作。
但是！
徐怀恩盯着放在桌上的白笏板。
从中书省草拟布发出来的策政，重南轻北，地域不均……
但无论是对内收拢的船政，还是对外死守的海防线，还不是因为怀良陈氏损失严重，老东西的儿子又死在了南边海上。不然那个老滑头，态度怎会这般坚决，将那些进犯朝死里剿？！独独可惜了庞得胜那一腔抱负，居然埋汰在这种人手下。
徐怀恩惋惜着。
守疆守域的，铮铮铁骨，是真正的大义；堂上谋令的，盘的是自家的恨意，这世道真是既荒谬又令人发指的很喽……
徐怀恩感叹罢，坐直背。浑然不觉，他这个局外人，对于陈玄某些方面的评价过于苛刻，有失偏颇。
徐怀恩对着霍太后微拱了拱手，如实道：
“太子殿/下吩咐小侯爷去了南门，昨儿晚间无法，才将老臣招至东宫，把事情和盘托出。太后娘娘可知，太子殿下想劫的那位通判到底姓什么呢？”
白瓷茶盅再被端起，徐怀恩适时的按停住话。
霍太后敛下笑容，她静静看着面前站的两个大麻烦，凝视住其中一人，等听着答案。
“姓……姓陈……”被点了名的窦浠，硬着头皮回禀。
霍太后敏锐地眯起眼睛。
窦浠簸动着嘴，言辞闪烁道：“是、是中书令的孙子，并州的通判，陈默然陈通判……”
霍太后眉听得一皱，明显的不悦。
徐怀恩轻轻一哂，等了一时，窦小侯爷那处迟迟不语，没有将后边的话延续下去。
徐怀恩高调欣赏着白瓷茶盅上绘的两朵花骨朵，平着声慢慢道：
“太后娘娘，老臣记性不好，此处劳烦小侯爷，将昨儿的问题再答上一遍。那南门口，小侯爷究竟还遇见甚么旁的人物？”
霍太后目光一拧，瞬间冰冷。
窦浠吓得脖子一缩，恨不得将整颗脑袋都藏到衣服里，可惜他终究还是逃不掉那刀一般的视线。
窦浠支支吾吾，哼唧好半天，才小声地将护国公龚梵胜的名号哆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