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可覆瞟了一眼远处的靳跃,掂量着早间听来的讯息。
昨晚那群鬼面可不是来交接的,而是预备将项家庄这一窝端掉的。
纪奎卸磨杀驴,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可什么风声呢……?要么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要么是有了什么其他新的动静,让纪奎下了这决心自断财路?
单可覆顿了一阵,撑起身,悄言好心提醒道:“那人要灭你们的口。”
持平的桌面,武秀才狐疑地眯起眼,似是揣度出了单可覆的目的。虽然武秀才知道纪奎靠不住,但单可覆在他眼里同样也好不到那儿去。
他笃定道:“大人在此离间,是想利用我们把纪奎拉下来,好自己上去……?”
单可覆摇头,沉声道:“我只想查明一桩案子,还你们一个清白!”
“清白……?”武秀才喃喃重复着,觉得甚是可笑。
单可覆坦白道:“灭门案与你们无关。”
武秀才耳边响起一记惊雷,瞳孔倏的放大。
这人要查连家的案子?!
武秀才握紧拳,坡脚的桌子跟着他的呼吸一起打颤。
连家的案子是泼在他们头上的第一道脏水。这桩案子,太沉,太重,沉的重的压着他们永永远远都翻不了身。
武秀才灰沉沉的眸子,盯着单可覆。
他们当初说过了,解释过了,人不是他们杀的。说了千遍万遍,可没人听,更没人信。说多了,反倒招人厌,那就从此闭上嘴,不说了。这种世道,只要赖活着,清白什么的,并不能当饭吃!
但是等了这些年,终于有一天等到一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死了,眼睛也死了,稀里糊涂的过完一辈子,不想再有什么希望了。
从先时的震惊中慢慢平复下来的人,依旧警惕万分。武秀才咽下辛酸,脸上带着一丝苦涩。
他冷静而又清醒的定论道:“大人,别费力了!这个地方,积重难返,我们清白不了,你也查不清楚,何苦来哉!”
说罢,武秀才失落地离开桌,转身又坐回了冰冷的泥水坑里待着。
桌子晃荡着脚,雨继续下着。
单可覆对着靳跃失望地摆了摆头。
今天这里大概问不出什么别的了。
站在门口的靳跃了然。他沉了一口气,而后拿着面具提步出了屋子,开始着手处理他手中的事务。
一时,堂下的人被押了下去。
门口的一众拥到屋子中央,散了场的堂,气氛又活跃起来。
李好被众人包围着,欢快地提着衣服打量。他有些得意忘形地问着六子,他穿的这身衣服好不好看。六子咽着口水,崇拜地喊了一声“哥”,傻乎乎地问着衣服能不能摸。
坐堂的单可覆,在晃脚桌上落寞的写了个“无果”,歇笔后,又装好了他的惊堂木。刚离座,朝门口走了几步,就有人凑上前来。
王楫笑呵呵地搓手,他熟络道:“大人,我要告状!那秀才把我家两个女婿都骗到巷子里去了,你帮忙找找!”
单可覆缓了缓干哑发疼的喉咙,蹙眉心累道:“若是告状,过两天到了宿安写好状子再来!若是找人,姓名、画像报到官府去!”
干巴的声音,冷冰冰直噎着人。单可覆态度敷衍,王楫听的不如意,顿时丢了刚刚的“好官相!”。他愤愤地撇嘴,心里大骂着“狗官什么破规矩!”。
这时,雷轰隆隆的一震,卡在屋顶上的四条小短腿,咔嚓一下砸了下来。
王楫吓的连连跳脚后退。
四条小短腿稳稳立在项誉鲲刚刚坐的那一滩水坑里,溅的刚走到半步之外的单可覆一身的泥水。
王楫看着官帽后衣摆上的泥泞,惊险地叹着这县官命大。
而躲过一劫的单可覆,毫无察觉,直直的继续前行着。
待至门口,单可覆低眼看着那地上缠着白绷带的四灵,忍不住止步,缓缓叹了叹。
赖闯抬头望着单可覆,满脸委屈道:“县爷,我的钱全没了,布也没了,胸口还戳了好几个窟窿,估计命也快没了……”
“行了!”
看着赖闯颓丧的可怜样子,单可覆又没了好脾气。
他不耐烦地训斥道:“我不是让你老实待着吗!你怎么带人跑这儿来了?”
“县爷,我们老大说了,这地方不归宿安管!他们抢了我们的,我们就再抢回来,不就是干场架嘛,谁怕谁啊!”
围在赖闯边的小喽啰帮忙应答的好不痛快。
“谁说这地方不归宿安管?!”
单可覆瞪着说话人,骂了一句“死性不改!”,眉一竖,又看着赖闯反问道,“你本事不是挺大的吗?你打赢了吗?抢回来了吗?!”
赖闯被问的又想起了那零碎的布,心一堵,他撇嘴灰溜溜地伤心哭道:“没有……”
单可覆背着手,狠狠盯了一阵人,终不忍,压了压火,沉着气将李好从人堆里喊了过来。
单可覆吩咐道:“他们足下行被项誉鲲抢了一批布,你给找一找,能找到就给他们。找不到,看看值多少价,就用这庄子里能用的抵一抵!”
李好点头应着,赖闯就半死不活地道着布被人撕碎了。
李好闻言,按了一下眼角,思索少许,他望着单可覆询问道:“大人,这庄子养了不少活物,地里还有粮,用这些抵行吗?”
单可覆没有回答,他低头看向赖闯。
嘴巴大张的花绣四灵,抬眼呆呆怔了好一会儿,又活了过来。他抹了眼泪,傻呵呵笑道:“都行的……都行的……”
一事解下,单可覆刚预备抬脚,就又被赖闯给喊住了。
赖闯这会儿机灵了起来,他亲昵的笑道:“县爷,我早些时候听说,杀那窝子有奖励呢,我们昨晚可卖力了,杀了好些的!”
单可覆觑转过眼。
这无赖果然是给点笑容就灿烂!
他平淡道:“你们杀了多少?”
赖闯被两个喽啰搀扶了起来,他心里琢磨,倘若杀一个给二两银子的话,那就多报些数好回本。他故意说的含糊道:“县爷,我还没来得及算呢,反正杀了好些……”
单可覆自然知道这混混想着什么,他一笑,缓缓道:“杀一个,给一个窝头。一人一窝头,你要不要啊……?”
“窝头?”
赖闯一脸不信,扯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怎么会是窝头呢?!
赖闯满头大汗,实在是想不明白。
项誉鲲那些人杀的那么猛,他以为能得好些银子呢,可就为了一个窝头,那么卖力气值得吗?!
还有,昨夜汤雄几个欢呼起劲的邀功,高兴的觉都不睡,他以为奖的挺多呢,害他白白期待了一场!
赖闯灰土着脸,努嘴嫌弃道:“窝头粘的牙疼,没米饭好吃呢,我还是要这庄子里的粮……”
雨,渐渐收小了一些。单可覆无奈道了声“随你!”,望了望门前的泥泞,提起衣摆行去。
疏义堂内这场私堂公审,随着单可覆远去的脚步,暂时告一段落。
沙沙的细雨中,登闻院外,另一场公堂私审,稍待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