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动了肝火 。

他狠狠按了一回额心，轻叹道：“鲍大人，他想买的可是一个县，这个主意太大，不是你我能够定下来的！而且，那海商的身份来历，让人忌惮的很，说他没个歹心，我是不信的。如今你们交往密切，只求他不藏着异心为患，已是万事大吉。以我之见，这十万的礼虽多，但却收不得！鲍大人，有些东西不得不防啊！”

“江大人说的很对，是该防备！” 鲍数典睁圆眼睛，辩解起来，“但是大人，我们也不能因那海商不是我们齐人，就胡乱揣测人家的心意！”

他摆着事实道理，一本正经道：“就说冼江上游，柳条湾水上的那处船坞，当年修的时候就劳民伤财，建了一大片楼，废弃在那块……

“还有船坞楼前的佛像，造了一半撂着。没个上半身，也没个头，光秃秃的半截杵在江里头，路过的船都渗得慌啊！这海商一来，点石为金，变废为宝。楼用了起来，神像也修了起来，四处流通，造福一方，功德无量啊……

“再说，他巷子里经营起来的买卖，用了不少工，我们这一道水下来，都是受益其中的。所以，江大人，这石原虽然不是我们齐人，但他也是个好人！”

鲍数典苦口婆心，死了爹娘一般哀哀替人叫唤着委屈。

江月明不声不响，手内摩挲着一颗板栗，任由着人发挥。

鲍数典换过一口气，又抱怨道：

“……在外行商本就辛苦艰难，我们这些地方任职的，总不能为难好人，设些苛刻的坎，故意干涉刁难。对这些异乡客，该方便的就方便些，能便宜的就尽量便宜些！御史大人，这块地买的不行，也是可以变通一下，换一块地，或者用租的也行！石原说了，这桩生意他会拿出最大的诚意，保证让大家都满意的！”

鲍数典口若悬河，孜孜不倦继续宣讲着他那一套“宾至如归，方能盘活生意！”的理由话术，帮腔衬着这海商的可怜。

一番话江月明听的大受震撼。他暗暗咬牙，沉默下来。

一块地不行就换另一块？！买的不行就用租的？！

眼前这两个引贼入室，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的蠢货，倒是会妥协、会便宜的很！

这一个个的，是被驴踢碎了脑子，还是蒙了猪油烧坏了心，算计的都是些什么买卖主意？暗中捣鼓的又是谁的长远利益……？！

江月明不是一个杞人忧天的人，也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相反，他开明的很！

有些东西可以灵活变通，可以是交易买卖，正正经经的流通，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没人介意，也没人说三道四，故意挑刺！

且蛟龙江下游，奉行的本就是“内/ 紧/ 外/ 松”的策略。

州府们对待海外客商格外宽松，青眼相视，对内严苛的，那怕有这一丁点儿的特殊方便、优待便宜，那傅家东家傅朝百都要从梦里笑醒了。

可越宽松，这些外商越是不知足！给了优惠，荷包里赚满了银子，脑袋里还妄想着不该想的主意，得寸进尺企图攫取更多的东西……

但是，这部分东西是根本，是底线，容不得半点含糊，不是外人能碰触的，是坚决不能乱动的！

江月明掩怒一笑。他看着鲍数典，恍然“悟”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鲍大人说的在理，这回是我浅薄了，气量小了，是该‘深刻反思’！不该因域而异，差别对待，该一视同仁的！我年纪轻，有不对的地方，鲍大人包容些，多担待担待，不过……”

江月明诚恳问道：“不过本官还有一事不明，我大齐这些‘寻常商贾’，比如这傅家，做生意，一地一巷不过两三铺足矣！宿安这么大一个县，这海商买来究竟想做什么呢？”

江月明话里有了松动，鲍数典活络起来。

他凄惨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石原，在我齐地漂泊数十年。人嘛，年纪大了，难免就念着晚年有个着落不是。他这人素来仁广，推己及人，想着那些与他同样处境的慕‘齐’者，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流落异乡，可怜的动了心肠，故而想买几块地，比邻而居，群聚于此，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听完原由，江月明绷紧唇。

雨，渐渐收小。轰隆隆的雷声包裹在霭沉的云中，闷闷作响。

江月明目光飞速从鲍数典脸上掠过。

看来这些年，对外宽松的过了头，导致里头的一些人，跟着这一股子邪风歪气变的不怎么坚定了，竟然开始同外头的一群勾搭着，联合起来踩踏着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