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窗，顺着三人叩拜的方向望去，赫然立着一处狰狞。

庞然的另一面，八只巨首缠绕勾结在一处。

黑色的蟒蛇，血口大张，大喇喇地吐着黑色的信子。巨大的身躯，盘踞层绕着粗柱，扭曲的八条黑色的尾巴，朝着不同方向延摆。

八只巨首的影子投递在楼间，严严实实将水中这一片建筑包围住。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江月明冷冷盯看着异物。方才登台的男人参拜完毕，拖踩着鞋，迤迤近前。那和颜悦色，口内兴奋念着什么 “高天之原，八岐之平波……”，不伦不类，神叨叨一番称颂。

江月明不着痕迹撇了一下眉，他看了一眼狰狞的八头蛇，含笑问道：“教谕对此物似乎了解颇多？”

“一点点而已！”

站台的阴哲嗣骄傲地昂起头，脸上笑开了花。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而又耐心地介绍道：“据说，这八\\ 岐\\ 蛇，八头八尾，平水波，消水患，是以江里才能平静这些年……”

平川府府学里的这位教谕，讲的头头是道，江月明不咸不淡点评了一句“教谕，见多识广！”，场面上附和着话。

阴哲嗣听着恭维，笑着摸摸胡须。他顺着江月明递来的话竿子，指了指一旁正拨着白象牙学习的另一男子，继续见多识广道：“御史，虞班主拨的这物件，叫三弥散，三根弦，听着比茶楼里唱小曲儿的三弦可要高雅风趣的多……”

阴哲嗣谈起这异域风情，态度恭敬的，比孝顺自家亲爹亲娘时还要上心万分。他捂嘴偷偷讲着秘密道：

“御史爱听，那东临府街上多的很。他们在那里置了许多风月场，唤作吉\\原。这两名女子都是从那里调教 出来的。御史有时间，可得去看看瞧瞧。那一街的风情，比寻常的花街，更加的温柔，更加快活……”

江月明不置一词，抿唇笑了笑。

而阴哲嗣身后赶来的中年男子，长相斯文，也是一副温雅谦和的文人模样打扮。

男子姓虞名智勉，智是“智者乐水”的智，这人原在平川府西饶城的一个大戏班登台卖艺。

虞智勉嗓子还行，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习，拈轻怕重的躲懒，不是个肯吃苦力的。两三年下来，底子学的不扎实，气息断续，咿咿呀呀哼着半吊子，唱两句就罢歇下去提不上音。

但妙在他有个好姐姐，桃面粉颊，声若黄鹂。娇娇俏俏的一个美人，偏是个发狠刻苦的，寒暑不休的努力。登台后声名大噪，响当当的站成了角儿，晃晃几载好光景，成了平川府前任知府胡知府的外室，再无衣食忧虑。

而虞智勉借着这层关系，老本行里买了个戏班，置成了自己的产业。如今他那姐夫携着妻子外室离了平川，他处任职，但荫庇还在。且虞智勉自己又是个玲珑剔透的，各处打理得当，同这府内的河道监鲍数典厮混了数十年的交情，来往密切。故而他那藏污纳垢的戏班子，半吊子的水平，寻常人却碍于鲍数典的面子捧着赞着，横竖不愁生意。

安静的屋内，白象牙配合地划了几道音，回应着阴哲嗣的话。

虞智勉腆了腆怀里抱的乐器，惭愧道：“可惜在下学艺不精，但凡能练个熟手，倒是能随着知府大人同去京内，在御前献上一段，让陛下也能听听这新奇玩意！”

“虞班主有心了。”

江月明轻瞥了一眼拨颤的白象牙，兴趣乏乏。他转向阴哲嗣询问道，“教谕，可知晓纪同知去了何处？”

阴哲嗣忙拱手答道：“回大人，同知备礼去了，请大人宽容稍待些时辰。”

江月明“嗯”了一声，拿起桌上 搁的一本册子，翻到折页处。

阴哲嗣探眯着眼睛，跟在背后瞅了一瞅。

折去的一页纸上，绘着一柄匕首，标价一百。匕首除了刀鞘上花纹装饰好看，瞧着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江月明朝后翻了两页，又重新翻了回来。

江月明中意此物，两刻前，牙行那位“随风倒”的牙侩柳绥自告奋勇去了仓库寻找。

一舞赏罢，“随风倒”迟迟未倒回点儿风声，阴哲嗣与虞智勉小心观察着江月明的脸色，怕人等的着急，又慌张差了一个小厮寻找催促。

纪、鲍二人将他们数人安排在此间陪客，本想凭借这些三寸烂舌，替那海商背背书，在这御史耳边讲些好，谈成今夜的大买卖。不曾想，几番劝解，曲听了，舞看了，这位御史大人纹风不动，风情不解，声色不理，瞧不出什么特别喜好。

阴哲嗣顿了顿，不甘心地又拾起方才断掉的话题。

他笑眯眯道：“……石老板从家乡舶来了好些新奇玩意儿，大人瞧瞧他赠我的这柄团扇，小巧别致，煞是可爱。”

阴哲嗣摇着小扇，扇了两阵风，软沓沓地打了些凉，又放下那所谓的“可爱的”小巧别致，端起冰镇的一只盘子，道：“还有这刺身，口感味道都赞的很，大人可以试试！”

江月明扫过盘里摆的鱼肉，委婉拒道：“教谕有所不知，我前些时候在江延，被那知府拉去小渔船上尝鲜。渔船临在水边泊着，现捞起来的海鲜，尝着味道确实不错。不过之后三天两头顿顿都摆在桌上，这鱼脍吃的乏腻了，如今想起来，胃里还有些生冷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