鼾响。酒热。

黑沉沉的夜里，有人已疲惫的合眼歇下，有人还醒着四处忙碌经营。

觥筹叠影，阴哲嗣面上泛红，一通话热烈地介绍罢石原桑，笑容怒放，提壶又给江月明这厢斟了杯酒。

江月明与石原执酒，相互观望着笑了笑，一饮而尽。

再次斟满的空杯，江钰言眨眨眼，愁苦的小脸上满是忧虑。他放下箸，小手轻轻摇了摇江月明的袖子，悄声劝道：“小叔叔，你已经喝了三杯了……”

江月明柔声笑道：“放心，我数着呢，不会醉的！”

得到保证，江钰言点头说了声好，乖巧地端起碗。这时，桌下的橘黄绕着尾巴，焦急地缠磨在他的脚边，喵呜喵呜地索要食物。

江钰言低头暼过一眼，稳稳握住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用饭。

小猫折腾一时，见人不理，怏怏歇下声。它收了收爪子，盘坐成团，乖乖守在孩童椅子边等待。

虞智勉啧啧称叹：“御史家的猫竟这般听话！”

说着，喵喵唤了两声，胡乱夹了一筷头菜，作为奖励放在地上投喂。

听见动静，猫倏的抬起脑袋转了一圈耳朵。橘黄带着细白条的四条腿，提步在屋内匀称踱着猫爪，高傲地看也不看虞智勉那一筷头菜。

虞智勉面色铁青，阴哲嗣见状噗嗤一笑，他笑眯眯地看着江钰言哄道：“小公子，猫爱吃鱼，待会伯伯让人去江里现抓两条大鱼起来，给你喂猫好不好？”

饭用了一半，一个两个都坏着吃饭规矩，江月明眉一蹙，神情疏冷。

孩童咽尽口内食物，抬起眼睛看着阴哲嗣，懂事地拒绝道：“不用了伯伯！我家小猫不爱吃鱼，它爱抓老鼠，爱吃骨头汤的米饭。我吃罢后，自己会喂的，不劳烦伯伯了！”

童言童语，惹得人抿唇一笑。

阴哲嗣拿捏不准这对叔侄的喜好，本为讨好，不想莫名其妙又碰了壁，自找没趣。

虞智勉高调地理了理衣领，表情洋洋，倨傲地好不得意。

他今日外头套的上半截衣服，是石原前些时候送的，金灿的前襟靠肩处，明晃晃地对称着一处图纹。

那纹样，三片圆阔大叶覆下。轮廓叶中，脉络清楚，细节明晰。三片细节阔叶上，又有三枝垂然直立。直枝生有小叶，对生叶序，数目不一。左右为三，中枝为五，称作三\\五桐\\纹。

而这衣背后中央处，亦印着一处花纹，由大圆中分十六瓣组成，称作十六\\ 重\\菊，彰显着“尊贵”。

当然，这些细枝微末的“考究”，都是石原亲口传教给他的。

虞智勉对这花哨琐屑的“知识”好学向往的很，但凡石原讲过的，他都专研记下。

毕竟，他在平川境内所见的梧桐叶子都是一巴掌五根手指的，哪有三片的稀奇货？以他“广博”的见识，甚至还想道着，将来若有机会，这种外头的“新鲜”东西，必得用船舶来几株，移至庭院中精心栽培，装显门楣，指予人说道说道。

再讲那只小猫，敏锐的三角折耳，捕捉到藏掩在屋内的其他动静，小脑袋绕过屏风，寻声慢慢朝僻角窗户移动。

低头，看着亲昵在脚边的橘团，苏小楼一时哭笑不得。

他挪脚轻轻后移，退步逃躲。地上拉拖成长线的小猫，耍赖上人。软乎乎的粘稠爬起身，一步跳着一步，活跃地蹭住他的衣摆。

橘黄前爪蛮横地压踩住人脚，昂鼻朝上，高兴地嗅了嗅。

毛茸一团，憨态可掬。

苏小楼心痒难耐，被引走注意，不觉间松下提防，起了心思，欲倾前弯腰逗弄。这时，背后忽的一只手，腰间一揽，长臂稳稳将他整个人捞了回去。

苏小楼浑身绷紧，心内一惧，惊的侧首，一指冰凉速地抵在唇上。

陆修远神出鬼没，唬的人心惊胆战，好不仓惶。

苏小楼瞪住那张黑脸，回击似的轻轻踢了一脚，气恼地将人推开，撇身离了怀抱。

陆修远瞧着那双好看的竖起的眉，摩挲着指腹残留的一点微热，心情甚佳。

他认错似地牵住苏小楼的手腕，嘴唇微动，边又伸脚，若无其事将地上那只缠人的猫朝远处推去。

读着唇间的“抱歉”，苏小楼嘴角顿了一顿，用力敛收住脾气。

但下一瞬，视线抬起，陆修远眸中含笑，满是愉悦，方才一招，分明是故意捉弄。苏小楼肃着脸，心里勾怒，抬手当着陆修远的面，狠狠将扣在腕上那不知好歹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剥去，然后抽身朝前，冷漠地不给人半点眼神。

陆修远却是盯着苏小楼手中缠绕的白色愣了一瞬。那气息一沉，担心的没在造次，安静跟护在周侧。

耳鬓厮磨，挨抵在背后的人，挤贴得前方的人烦躁不堪。

苏小楼被搅扰的顾不上屋内的对话，揉揉耳朵，前移两步让出位子，后背半倚花架，伸手朝前大胆地挑起半边纱幔，远远隔着一道屏风，专注着光亮中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