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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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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四位夜叉结伴而来,来看望两天前帝君带回来的同族夜叉。

被帝君带回的少年夜叉身上没几块好皮,人也瘦得触目惊心。梦之魔神的残酷让他们愤恨,然而当务之急是治好少年夜叉身上的伤口,只是身体的伤好治,心里的伤却极难愈合。

于夜叉来说更残酷的是,还有业障等着他们。

除了解救他的帝君,被命名为“魈”的少年夜叉与他们并不亲切,无论他们怎样与他说话逗他,他都无动于衷,只拿冷冰冰的眼光去望竹墙。不拒绝,也不出声。

他的情感几乎被梦之魔神摧残殆尽,恢复起来大约是个漫长的过程。

四位夜叉都愿意等待下去,想必帝君座下的大多数人也是这样想的,可似乎,有些人和他们不太一样。

“……此鸟,梦游?”

最先发觉不对劲的是水夜叉。

只见门扉贴着一道符箓,裁条黄表纸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咒文,能辨认出是禁锢的仙术,精通符咒的伐难看明白这是让屋内人无法出来的敕令,而这道敕令并不禁止其他人的进出。

像是要解释自己为何要施加符箓,施加仙术的主人把另一张条纸贴在旁边,用朱砂写下了原因。

目光移过去的伐难忍不住读了出来。

“……这是,甘棠做的?”

即便对符箓术涉猎不多,应达也能从纸上的气息感知到施术的人。

一边的弥怒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虽与这名雪山太元帅没有太多交往,但也知道她性子孤。她常年跟随帝君身侧,算是他们的前辈,她是连夜叉同袍也不怎么亲近的人,甭论其他仙人了。

甘棠怎么会和魈发生交集?

浮舍倒是很乐观。他与甘棠交过手,知晓她不是会难为人的性子,此处出手,应当是有缘由的。

“估计是路过,随手帮了魈一把。至于这个梦游——”

浮舍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这几日并未见过?”

伐难心细,一瞬间想到了死去的梦之魔神,她顿时明悟:“昨夜是十五。”

是往常梦之魔神召唤眷属,大开杀戒的日子。

四名夜叉齐齐沉默。

他们当然知道真名被拘役的夜叉是如何被召摄的,然而眼下梦之魔神已经死了。

可她的死去,对幸存的人来说,却变成了一场更深的噩梦了。

活泼的火夜叉率先打破了沉寂:

“总而言之,我们先进去看看吧?干等在外面也不是事啊?”

几位兄弟姐妹们点了点头。

弥怒敲了敲门,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他们叹着气推门而入,带上了特意制好的药汤。

光彩透过弥漫的雾岚,投照在不知何时被开了一半的纱牖上,朦胧蔼然。

魈已经醒来,他坐在床上。与他们常日来的冷漠神色不一样,他此时扶着额头,眉头颦蹙。

像是在因为突如其来的发晕困惑,又像是忘记了什么感到迷惘。

他有些烦躁。

浮舍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种神情,他刚想开口,旁边大咧咧的应达却惊呼出声:“咦?魈的额头怎么红成这样?”

哪里只是红了,分明已经肿了,夜叉的身体一向强悍,即便是摔了,也不会摔成这副模样。

魈扶额的手一僵。他忽然忆起一节石榴裙。

昨夜的事态陡然如浪潮般涌入。……全回想起来了。

他没能摆脱梦之魔神对他的影响,还让人看到了。

扶额的手遽然用了力,指甲像是要插进被撞击的伤处,陷得更深。

弥怒看到了他的自伤,连忙劝阻:“不要那么用力——”

他又叹了口气,戛然而止。

那孩子根本就不听他的。

伐难是给魈上外伤药的人,可她试图靠近,便遭到了魈严酷地瞪视。

他烦躁的有些让人无法靠近。

他们劝阻只会遭到对方的激烈反抗,好在这孩子没把自己掐出血来,或许要搬来帝君。……甘棠昨天究竟做了些什么?

从魈的指缝流露出的印记来看,很难让人不想到一个头槌。一个头槌?

“……总觉得她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弥怒喃喃自语,见兄弟姐妹都慎重点头,才发现他们想到了一块去。

雪山夜叉为人狂疏,帝君偶尔也会叹气于她的恣意,魈被她相帮,又被她所伤,这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

几名夜叉也是头疼,见魈药汤都拒绝去用,伐难只好把药碗搁在一边的褐木桌案,和其他夜叉一同退了出去。

谷中蒙细的雾气弥漫,碧澄的竹林都瞧不见了,夜叉们都有些发愁,不知这一遭是好是坏。

他们不经意间抬首,却看到熟悉的人拨开迷雾,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四人连忙行礼:“帝君!”

黑发金眸,长衫鲜华,来人正是岩王帝君。他漫步而来,好似闲逛至此。

“魈怎么样?”

摇首让他们不必多礼,摩拉克斯却问了个奇怪问题。夜叉们一时不知帝君是问什么,应达先回答:“暂时还算好,就是今天突然没肯吃药……”

见夜叉们发愁,摩拉克斯抿唇一笑:“倒也无需焦急,让人吃药的要来了。”

“?”

他们不明所以,顺着帝君的视线往不远处看去,竹屋之前,陡然有人利落拉开了寝门。

花罗衣,石榴半裙,红绳束白发,是位夜叉,尊号雪山。

她好似没看到就在附近的一众人等,径自推开了房门,手上还拿着什么。

甘棠的确没发现将气息遮住的摩拉克斯等人的身形,她哪里知道摩拉克斯消息灵通,已经来看好戏给她清算了呢?

对四名夜叉也在此间一无所知,只是看到房间里未动的药知晓四名夜叉来过。

溢出苦味的药汤黑黢黢的,是她也不想吃。不对,大清早赶来就为了送药,这小金鹏鸟还不领情,是她的话一定直接给他强灌下去了,他们就是太讲道理……咳。

甘棠望着手里的五香膏在心中猛烈咳嗽,她也是个送药的。

望见床上小金鹏寒霜般的视线,甘棠就知道昨日之事,大抵没法善了。

可惜她和四名夜叉不太一样,她不太要脸。

甘棠快步走到了魈面前,发上的神之眼链条叮咚地响,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已经让魈眼里飞霜:“早上好,我是昨晚那个在你梦游后撞晕你的人。”

他认得这条石榴裙。……等等,她说撞?

似乎要验证魈的所想,甘棠摸了摸自己的完好无损的铜铁额:“不过我没事,你事有点大,我虽然把你扛了回去,但也让你脑子震荡了,今天给你送完药,一报归一报,咱俩就两清。”

她还特别心虚地强调了一句:“给摩拉克斯告状是小狗哈!”

……他昨天被这少女模样的夜叉撞晕,还被扛了回来。

魈荒芜无波的心中翻腾起突如其来的耻意。倘若这种事被摩拉克斯知道,会认为他不堪为用吗?

他在薄毯下的手遽然蜷紧。

甘棠并不知道魈千转百回的心思,见魈眉头紧锁,却不吭声,怎么想也是虽然不情愿,但是默认了她做法的样子。

甘棠心中一喜:这次总不能再挨揍了吧?

四夜叉即便猜到这鸟儿额上的红肿是她的手笔,只要她现在立马给他涂了药膏,消了肿就行,这样一来,摩拉克斯也说不得什么,毕竟当事人都没开口呢!

她这药可是灵药,是她好不容易骚扰理水叠山、一句“求求你啦”把对方雷得外焦里嫩拿来的宝贝。

甘棠蹦前一步。

室内对峙的平衡被打破,被侵犯地盘的小金鹏鸟顺着她的动作移来目光。

他眼里不仅是结了冰,整个人蓄势待发,肌肉紧绷,要暴起杀人了。

鸟要啄人,猫要伸爪,看来是不打算配合。

甘棠遗憾地在心底里耸了耸肩,她快步上前,把药膏布一掀。

乌墨的药布顿时朝魈的前额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避无可避的势头。

魈的手才揭了一半毯,少女夜叉已经旋身而上,整个人到了他所在的床上。好快!

魈目光一凝,他猝然向侧边腾挪,反手要给甘棠一击,迫使她离开竹床。

甘棠却洞若观火,她上身一晃,轻而易举地避开魈的手肘,手一撑床被,直接欺身,膝盖陡然压住了芦棒似的魈的腿足。

魈下身受制,挣扎不得,他比出掌心,往甘棠喉咙间凌厉挥出!

这致人于死命的杀招在甘棠眼里却有些没多大章法了。

她将膀臂一抬,接住了魈的双掌,手肘又巧力一挑,魈没能受得住她的力道,未收势的胳膊急遽往壁上飞去。

在他要变招的瞬间,皙白手臂已狠狠将他两只细腕摁锁在墙上,与此同时,一张药布“啪”得清脆拍在了他的前额。

魈不动了。

药性猛烈渗入伤处,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他的意识有瞬间恍惚。身体涌起无法克制的哆嗦,可劈头盖脸的恼恨又向他砸来。

他讨厌输,输,就意味着死。

偏生俯瞰他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刚没细看,被我撞了,你还在掐脑门的伤啊?有那么好掐吗?不如也让我来抠抠?”

她好奇的话不带一丝反意,被药布熏得睁不开的魈却遽然睁开金盏色的眼,怒意喷薄而出。

“算啦,我又没病,抠什么抠。”

被抵住的手脚遽然松动,魈刚想反戈一击,甘棠已如鹞雀,从半开的扃牖里翻了出去。

榴裙翩翩。

击了个空的魈些许茫然,连额上的药布都没顾。

三竿斑竹仍旧风姿绰约,溟濛当中,有人蓦地自茶赭窗槛伸了脑袋:

“咦,你又想啄我?”

她又笑盈盈道:“我叫甘棠,是你前辈,帝君座下第一夜叉大将,既打过招呼,你我也两清,若不出意外,没什么交集了,再见~”

又想起什么似的,甘棠转过头,挑眉:“连药都不肯喝,伤也未好,就想啄我,我全须全尾,你残躯病体,和我打架?你没事吧?”

她像知道自己说这话欠揍似的,直接溜了个没踪没影,只留斑竹菱叶犹自翕动。

“……”

风过潇潇,绿阴红雨,魈紧攥被褥的手慢慢松开。

胸腔却有口气郁着,不进不出。让人生气。

刺鼻的药味将魈的眼泪熏了出来,他依旧面无表情睁着蜜金的眼,让水珠顺着凹陷的脸颊淌下。

他可以把头上讨人厌的黏药布揭开,魈却没揭。

……残躯病体?

他有病?

……可恶。

魈看向桌案上黑黢黢的药碗。

他凝视许久,即便再不情愿,最终依旧伸手端起,大口大口往喉咙里灌。

药苦得会让人眉头直皱,夜叉的感官相较他人来说也更为灵敏,魈的表情却始终没什么变化。

夜叉们的听觉也十分敏锐。

屋外的四名夜叉呆若木鸡,帝君一并遮了他们的气息,是故甘棠没发现。

目睹了全程,他们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这样也行?

鸣条簌簌,袅风吹散一点氤氲的雾气,摩拉克斯若有所思地颔首:“果然如我所想,他俩很合得来。”

四名夜叉在心中呐喊——

帝君你在说什么,这叫合得来?

这叫要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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