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州大地上所有人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女子出现在人们眼前,不仅背倚以药草闻名的戴家,还是雨阁的执伞者。她是霓鸾州隐世家族褚家的小姐,姓褚,名静姝。
她身着一袭水袖青裳,外衫上缀有蓝花琉璃繁缕纹样,一根金簪长发及腰,未着粉黛,清水出芙蓉,以出高洁的身姿走入疫病之间,玉壶光转,向患病之人施以圣水。
虽不能完全医治好病患,凡是喝过圣水之人,疫病将在病患上停止蔓延,健康之人将永不可能染上此疫病。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将在霓鸾州中的褚家展开,名曰“赏花宴”,届时九州各地有权有势的人都会来到,共同欢庆美好的时刻。
叶薰和辛老听到这些消息是在几个月后回到主城的路上,明明沿路还有那么多因疫病死去之人,那么多失去亲人哀嚎之人,那么多绝望到麻木之人。
美好的时刻说的是什么?
是酒池肉林中的荒淫无度,还是脂粉香楼中的金屋藏娇,抑或是将人命当作交易的筹码。
无数的赞美声涌入叶薰的耳中,那些喘息着,祈求着的哀嚎声反而被压了下去,那些声音恍若从未出现过一样。
有人捂住了他们的嘴,将他们抛于孤寂的荒野,任凭犬狼撕咬,肉腐虫生。
翱翔的飞鹰带着一纸邀请的信笺来到叶薰的身边,邀请辛老和叶薰一起参加赏芳宴。
叶薰本是不打算参加这个宴席的,可信笺落笔是褚木,褚先生?他在这场赏芳宴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这时他才真正反应过来,褚先生绝对不是苦樟书院的山长那么简单。
“那老夫就陪你去看看吧?”辛老看出了他的疑虑。
三年时间,他看着叶薰一点点成长,吃过很多的苦,也受过很多的累,对人对事也能独当一面,但总是放心不下这个小孩儿。
日夜兼程,风餐露宿,总算在赏芳宴当天赶到了褚家。
门前车马横流,热闹非凡,整车整车的宝物源源不断被送进大门,其他八州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纷纷放下了姿态,假意欢笑,都想从这场瘟疫中分一杯羹。
辛老和叶薰一身破烂的打扮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连街上行乞的乞丐都比他俩穿得好。
当他们正欲踏进褚府的大门,一个水袖青裳的女子被众星捧月般走了出来,举手投足都显示着优雅和贵气。
褚静姝显然认出了被家丁拦在大门外的叶薰,可她却傲慢地向他看去,无比讥讽地说道:“褚家的大门前不应该出现这种低贱之人。”
她又摆了摆手,说道:“来人,赶紧将他们收拾走。”一群家丁拥了上来,毫不犹豫将他们轰走。
辛老也未曾想过,有一日,当他站在褚家的大门前时会受到这种待遇。
叶薰也未曾想过,当初在雨阁见到那个端庄大方的静姝小姐竟会对他如此态度。
家丁拿一旁的门闩和扫帚将两人赶下门外的云龙阶,与周围拾级而上的达官显贵相背而行,仿佛与世界脱轨,这么大的地方却没有一处是他们的落脚之路。
“走吧,看来这里并不欢迎我们。”辛老拍拍叶薰的肩膀,叹气道。
他们转身要走时,往上走的人们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下来,场面顿时寂静无声,不断的抽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能引起那些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贵人注意的会是什么?
叶薰转过身去,日光之下,像是出现了幻觉一样,明晃晃的玻璃体浑浊飘浮在空中,背光而立,褚先生依然是那副打扮,夹在左眼的那片西洋眼镜折射着微光,寒冰似的脸上透着剧怒。
一旁去而复返的褚静姝全然没了刚才的骄焰之气。
真正让叶薰注意到的是褚先生身后之人,是辛先生!他又回到霓鸾州了!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叶薰此时的心情,深沉的情感隐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眼神对视的瞬间,仿佛掀起了万丈海浪。
辛夷俊美如斯的脸庞充满了伤寒和空洞,他那深沉的眼眸中,仿佛飘荡着层层烟雨,显得一片朦朦胧胧,眼神痴痴的看着他,拉起他的手说道:“你受苦了。”
只此一句,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褚木从台阶上走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目不转睛盯着这个穿着普通,但却让人难以忽视的男人。
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他走到辛老面前,恭恭敬敬向辛老鞠一个躬:“辛老,是我招待不周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薄面。”
辛老冷哼一声:“我只是褚静姝小姐口中的低贱之人罢了,可受不起褚家主的大礼。“
“辛老你说笑了,下面的人不懂事,赏芳宴要开始了,还请进来吧。”
人群中多了些吵闹,似乎是认出了辛老。
“辛老?那个乞丐是辛老!”
“九州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雨阁前阁主,曾经一手建造雨阁的奇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乡野村夫!”
“坤元三年,乌云压城,凄风苦雨,他一人一伞,袖手一挥,天地色变,拨云见日,几乎所有骇人的东西都消失了。”
……
在褚木的再三邀请下,辛老虽然脸色依然不好,但还是松了口:“哼,你小子,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门口早已没了褚静姝的身影,等到两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门外又是车马喧嚣之声,不过在这喧嚣之中多了些对辛老和那个叫叶薰的少年的议论。
赏花宴上倒是少了几分奢靡之风,多了些笔墨丹青,文人之风,那些个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贵人在这儿显得局促极了。
这不是为了他们而准备的盛宴,反而是为了故意让他们难堪而设的宴。
褚木已经带着辛老落座了,安排在主座侧边一个不大显眼,却极为重要的一个位子上,身侧不是脆弱易碎的繁花,而是高风峻节的丛生竹。
一大群人蜂拥而上,不顾金银玉饰的繁复琐碎,争先凑到辛老跟前,想要与他结交。
从他们的脸上叶薰没有看见诚恳,而是一幅幅贪婪的丑相。
辛夷带着他来到离赏花宴不远处的一座庭院里,语气有些严肃:“叶薰,你知道这场宴会很危险吗?”
“我不怕……”
辛夷笑了笑摇摇头,修长的手指止在叶薰唇边,几乎要碰上叶薰的唇珠,没让叶薰继续说了:“好孩子。”
“进去吧,收拾一下。”温热的指腹拭过脸颊,轻柔的触感带着无比的克制。
辛夷在院外等着,叶薰一进门就被侍女们迎进庭院,屋内浴桶中是准备好的热水,供他沐浴,侍女们站在门外等候。
当叶薰走出庭院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蓬头垢面的脸上显现出洁净白皙的脸庞,三年多的风霜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辛夷看到从庭院里走出来的叶薰,虽然没有很惊讶,但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波动。
叶薰此刻有说不完的话想对辛先生说,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过心里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辛夷带着叶薰来到赏花宴上,在最不起眼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桌上摆了许多处理好的水果,无子无核,只需任人品尝。
环境清幽雅致,假山假石,曲水流觞,花团锦簇,无不体现出设宴人的匠心巧思。
可惜,这赏花宴无人赏花,盛开的鲜花终不是这场赏花宴真正的主角,到头来花儿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待到座无虚席,褚木坐上主座,褚静姝落座在侧边一处极其显眼的位置,这场赏花宴才真正开始。
乐师们奏起靡靡之音,婀娜多姿的舞女翩然起舞,琳琅满目的菜肴被呈上每个人桌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从白天到黑夜,灯火亮起,晃动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亮面与阴面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仿佛这真的是一场欢乐的宴会。
辛夷就坐在叶薰的旁边,酒水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不知沉醉。
他注意到了叶薰看向他担忧的目光,无奈一笑,眼神很是清明,没有半点迷离,叶薰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叶薰想不明白有什么忧心之事让辛先生如此愁苦?
一个声音打破了宴会的欢乐,祥和的宴会下其实暗流涌动,没有人愿意当那只出头之鸟,但所有人都期盼有一只出头鸟替他们说出自己的心声。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站起身来,他拿着一杯酒谄媚又讨好地看向褚静姝,而不是坐在主座上的褚木,笑意堆满了他满脸的横肉,他内心的欲望再也止不住,眼底的精光出卖了他。
“我敬褚静姝小姐一杯,感谢褚静姝小姐对九州太平所做出的贡献。”
这话对褚静姝很受用,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清酒,朱唇轻启,微微一抿,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我不仅是褚家的小姐,更是雨阁的执伞者,这是我的职责。”
她又嘲讽地说道:“今天除了我还有一位执伞者也在现场,听说他也能解决瘟疫,虽然效果不太明显。”她看向坐在最边上的叶薰,眼里满满到不屑。
有些莫名其妙,叶薰一脸茫然看向褚静姝,先前在门口赶他们走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不罢休。
辛夷皱了皱眉头,看向褚静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据说她对九州贡献了巨大的力量,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不明事理的人。
他坐到叶薰身边,帮叶薰阻隔了一大部分恶意的视线。
坐在主座上的褚木也没想到褚静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感受到了权力被僭越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