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四姑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总之就是……让人莫名心疼。
李慎收回目光。
夜色暗涌,阴风起。冷风顺着衣缝往里面走,冷得李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就这么站着,付少爷的《百生经》时不时传到他耳朵里,若有若无,更添几分诡秘。盆里的火烧得妖娆,投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都像是什么狰狞恶鬼。酉时、戌时、亥时,更夫一遍一遍吆喝,结果竟是一夜无事。
等到天亮,李慎几乎虚脱。付少爷途中还休息了一会儿,李慎是全然无眠,还一直神经紧绷,到了这时,魂差不多都飘了。
“李小师,李小师,天亮了。”付少爷轻声叫他。
李慎迷迷糊糊应了两声,几乎是滑倒在棺材边上,睡了。
怀里还抱着成愿。
付少爷哭笑不得。他又推了推李慎,喊了两嗓子,还是没有回应。
付少爷叹了一口气,走到棺材中间,伸手,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小匕首,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然后眼也不眨地割了下去。鲜血汩汩,顺着手腕往下滴,全洒在棺木上。
“爹,祝你老人家,万寿无疆。”
棺材中一阵异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敲着棺材盖,一下接一下,一下比一下重,然后却骤然停歇,归于寂静。
付少爷笑出声来。
李慎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毕竟眼前这样的义父他是从未见过。
站在梅花树下的李水卿身着月白色的长衫,温和儒雅,双手秀气,骨节分明,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满身的稚气。
李慎知道反正自己是在做梦,便想上前捏捏小义父的脸。手还碰到,却被另一个人截了胡。
李慎看着眼前的忽然出现的另一个李水卿有点懵,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在这?”
李水卿不做声,只是笑,笑着站在小义父身后,双手环抱着小义父。两张脸,一模一样,小义父笑得很腼腆,而抱着他的李水卿脸上的表情却是诡异莫名。
李慎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李水卿忽然松手,把小义父往他怀里推,李慎一把接住踉跄的小义父,还是不能理解李水卿的意图。
李水卿看着他俩,缓缓往后退:“接得住吗?”
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刺耳的桀叫声从远处掠来,天地间大火骤然燃起,烧得天地都开始坍塌。李水卿背后,一只巨大的怪鸟张着尖喙。
李慎松开手里的小义父,下意识去拉李水卿,手刚刚触及李水卿的衣裳,眼前的幻象顿时消弭。
李慎呆立片刻,僵硬地转过身子。
小义父站在原地,两人对视良久。
最后小义父上前几步,抬手摸了摸李慎的头,像是安抚受伤的狗。
忽然间李慎就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小时候他就是是个容易不安的孩子,需要一遍一遍确认义父的存在。可是义父有时候太迟钝,回应不了他的依赖。
倘若那时的李水卿可以像小义父一样摸摸他的头,他也不会在成愿的幻境里彻夜难安。
有的人要得很少,偏偏有的人不会给。
“该走了。”小义父推了推他,往他手里塞了张纸。
李慎睁开眼,他坐起身,先是看了眼手边的成愿,有些懊恼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有点丢人,竟然还会因为一个梦而哭。李慎一时不知道该是骂自己弱,还是骂李水卿老王八,在梦里都捉弄他。
现在他已不在灵堂,应该是那位付少爷把他送到了客房来睡。
他抓起成愿刀,翻身下榻,这一低头便看见满地的红。
李慎愣了愣,下一秒果断的一屁股坐回床上。
大清早的,又是这么刺激的画面。李慎很不想把自己的鞋弄脏,而且暂时不想下榻。他双手撑着往后挪,直到头磕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李慎停了下来,这触感绝对不是墙或者床靠。
按照这几天的路数和这满地的血,他有强烈的预感,只要回头,他立马就会看到一些了不得的。
李慎深呼吸几口,往前挪了点,缓缓扭头……
只见一具没有头的尸体立在他背后,双手作揖,整个身子往下弯,像是在对着他躬身行礼。
李慎眼前一阵晕眩,转身扒着床榻就开始吐,末了擦了擦嘴,强忍着恶心去看尸体状况。
这人的头是被什么给扯掉的,脖子上的皮肉黏连不齐,看上去异常恐怖。身上穿的衣物也早就分不清颜色,入目都是干涸的血迹。
而让李慎格外注意的还有尸体的脚边上的状况,那里的血层很厚,看上去这满地的血应该就是从这具尸体流出来的,至于这途径十有八九是在脚踝那里。
李慎俯身去揭尸体的裤脚,果然看到尸体脚踝上割得外翻的肉。伤口环着脚踝一圈,很深,都可以看见骨头了。
李慎收回手去摸成愿,入手便觉刀身滚烫,但成愿竟然没有长吟。
李慎皱眉,心道这是什么回事?
成愿刀里的降魂长什么样他不清楚,但降魂的脾气他是摸得个七七八八。这里边住的就是个大爷,只要有不干净的东西近了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不爽,而且常把李慎吓个半死。
这回的成愿都有些忌惮,难不成是个不得了的大凶?
李慎站到床上,伸手去查探这尸体的手腕,顺着手腕继续往下挪,忽然发现这尸体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黄符。
李慎立马动手掰开看。
尸体的手指已经僵硬,怎么掰都晃不动。李慎知道这是尸僵了,一着急就凑过去哈气,心道这还不吹暖?
吹到一半一拍脑门心道这得吹到什么时候,藏袋里不是有焚火符吗!
李慎连忙掏出一张焚火符,点燃了放尸体手边上烤,连烧了三张那块才变柔软。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黄符,只见背后写着“做寿”。
李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义父的手笔无疑,难不成是义父来了?
李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掐了番指节,已经是卯时,他昏过去时应该是丑时,睡了不过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义父应当来过。
最可能就是这两个时辰里这东西想伤他,被义父给弄死了。不过这姿势是什么意思?还有这黄符上的做寿二字?
做寿?
李慎瞬间想到了,又看了眼尸体的姿势。
这不就是在做寿吗?付老爷刚巧就死在大寿时!
李慎翻身下榻,抓过成愿就往外跑。
他要看看,这棺材里的尸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李小师?”正当李慎准备拉开门,门口忽然传来付少爷的声音,李慎立马刹住手上的动作。
他一看这满室的狼藉,必然是不能让付少爷看到的,于是干脆的把手按在门板上:“什么事?”
“李小师醒了?我来看看你……咦?怎么这门打不开?”付少爷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李慎咳嗽两声,回道:“不方便,我等会儿就出来了。”
“那行。如有什么需要,李小师你叫我就行。”付少爷说完这句话似乎就走了,步子声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无声。李慎刚想拉开房门,成愿刀却是剧烈颤抖。
李慎顿时警觉。他松开手,侧身,耳朵贴在门上,果不其然,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
付少爷没走?
李慎从藏袋里摸出一张五行诀,蹲下身,小心的放在地上,念了句“土决”。
面目模糊的人形从地面上升腾而出,李慎指了指门外,让它出去窥探。土决化作一缕青烟,从门缝里钻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钻了进来,一头撞进李慎的脑门。
李慎的脑中瞬间涌入土决所看到的画面。
只见付少爷靠着门,整张脸都压在门板上,表情极为诡异。然后又见他后退几步,朝着他这个方向,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姿势与李慎房中的尸体一模一样!
李慎猛地起身,不顾成愿刀的警告直接拉开门。
付少爷的行礼刚巧完了,抬头和李慎打了个照面,只见他面容僵硬,脸色发青。
李慎一把把人拽进房中,顺手把成愿丢了出去,砰的一声摔上门板。门外骤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李慎反手一张清心符按门上,转身去掰付少爷的嘴。
付少爷浑身颤抖,手不由自主地靠拢,眼看又是要成行礼的手势。李慎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把人放倒,按着他的一只手用腿跪压着。
付少爷也不挣扎,脸上越来越青,脖子环了一圈的红痕,颜色越来越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勒住。
李慎终于掰开付少爷的牙关,往他嘴了塞张清心符,大喊一声:“破!”
付少爷猛地仰头,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大口喘息着,眼神中满是惊恐。
李慎伸手又按了张黄符在他脑门上:“别揭了,也别乱动。”
付少爷连忙点头,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李慎这才拉开门,探头看门外的场景。门外一片寂静,什么声儿都没有。李慎往外踏了一步,然后顺着回廊往外走。
依旧没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