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小镇里，普遍的看法是小姑娘在小学初中比男孩成绩好，一旦上了初中高中就会心有余力不足，最终沦为平庸。

老一辈心里最适合女孩的工作是做老师和护士，在给女孩做媒的时候也会特意拎出来讲：工作是老师/护士。

这是一个加分项，意味着工作稳定，适合家庭。

所以当徐楝实在大学毕业后读研、选择同声传译这个工作，着实让她家里的亲戚们都吓了一大跳。

“小实平时看起来都不怎么说话，怎么会去选这个行当？”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婶婶就这么问她了。

徐楝实正在给自己的碗里哐哐加饭，语气平淡：“我只是不想说话，不是不会说话。”

她的父母倒是对她的工作没什么意见。徐楝实过完年离开小镇去，邻居也有向她的爸妈问起来的：“你家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呀？听说是做翻译的？这么好！”

徐楝实的妈妈脸上带着微笑，不动声色地吹牛道：“一般，做一天也就四五千工资，多的时候一天七八千吧。”

小镇里的平均工资水平是一个月四五千，所以妈妈这话说出来实在有点吓人了。

邻居肃然起敬：“一天四五千？！”

本来想着怎么也得寻机挖苦一下徐家这个一年到头不回家的叛逆女儿，听到工资的时候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赶紧回家骂一顿自家不成器的孩子。

“女孩子家家还是得早点结婚”“女儿一个人在外面，你们也不放心吧”这种准备好的话术也没地方用了。

掰一下手指头算算徐家女儿一年起码上百万的工资，能抵得上别人做二十年攒下来的钱。

这么一想，晚上都嫉妒得睡不好觉。

当然，真实情况没有妈妈说的那么夸张，年薪大概四五十万而已。

徐楝实知道老家的情况，也知道无所事事等着说闲话的人一大溜，有时候她甚至不太敢回家。

好在试图给她做媒的人也退缩了大半，一听到工资就摆手：“找不到，我们这里没有男方敢的。”

在大城市待了几年后，她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一百万存款。

二十九岁生日，徐楝实有了新的想法。

她辞掉了工作回到家乡，对外宣称自己生病了得休养一阵子。

徐楝实在小镇新建的住宅区租了一套公寓，作为自己暂时的蜗居。

“住自己家嘛，还花那冤枉钱干什么。”妈妈有点不理解。

徐楝实闷了一会儿：“住在家里我肯定会懒惰不打扫卫生，因为知道你会来打扫。”

妈妈哈哈笑出来：“就你那狗窝，难道你一个人住就打扫了吗？”

“我每周都打扫的！”她嘴硬地反驳道。

她不想点明的是，其实她在外面租房子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见亲戚、以及串门说闲话的邻居。

那片新建的住宅区年轻人和外地人居多，这类邻居都比较社恐，一般不会主动搭话，就算遇到以前的同学，三两句就能解释过去。

但如果住在家里，风声一透露天天会有人上门拜访，甚至会出现“帮我家孩子辅导一下英语功课吧”这种无理的要求。

爸爸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做自由译员，兼职其他远程工作。”

爸爸沉默了片刻：“反正我不懂，你自己决定。”

她还挺庆幸自己有这样的父母的。从小到大，她都处于一种放养状态，爸妈基本上不过问成绩，也不管她的交友情况和课余时间，只负责她的饭食和交通。

“小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不能管得太严。”妈妈曾说。

家里的狸花猫跳上了沙发。

徐楝实趁机揩了一把油，小猫畅快地伸展开身条，喵了一声。

“我时不时会过来看你们，顺便把大黄带去遛一圈。”她说。

大黄是院子里的狗。

“记得家里如果有人的话，要给我通风报信！”她补充道。

爸爸忍俊不禁：“客人是什么猛兽吗？”

“要通风报信的！”她强调。

“好啦放心，会给你传达消息的。”

家庭会议结束，下午五点多，徐楝实离开家后戴上了棒球帽，把爸爸那辆二手自行车骑走了。

自行车链条碰撞着发出响声，拂起的风带着闷热，夏天的太阳还灿烂地坠在天边。

她骑着自行车路过熟悉或变迁的街景，心情无比放松。

这是她理想中的生活。

和家人在一起，在安静的小镇里，自由而舒适，做自己想要做的工作。

把自行车停在车棚后，徐楝实上楼回自己的小窝。

三楼，也不高。她没有像前几次搬家具搬行李时那样坐电梯，而是拐进了楼梯间。

刚走进楼梯间，徐楝实就后悔了。

这里弥漫着一股烟味。

阶梯上方传来急匆匆下楼的声音。

她正要转身离开，抬头看了一眼的时候和来人四目对视，认出来人后，她怔在原地。

对方比她表现得还惊讶，缩回了目光，扭头就往楼上折返。

“你等一下。”徐楝实跟了上去。

他停了停脚步，背对着她，哑声道：“下午好。”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高大的成年人了，因为夏天闷热，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锻炼得线条流畅的手臂和有力的肩膀。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薛秀宇，他的眉眼没怎么变，从漂亮的男孩长成了俊美的男人。

薛秀宇说完那句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阶梯，逃离她的视线。

“你也住这里吗？”她追问道。

他站在通往三楼的平台上停下，依然没有回头看她，闷声道：“三楼。”

她吃了一惊，走上楼梯：“我也住在三楼。”

薛秀宇身体僵硬了一下，转过头匆匆又往楼下走。

“你骗人。”他走到拐角的时候说。

等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转身走进三楼走廊，心情有些复杂。

薛秀宇本来去楼下买包烟，忽然遇到意料之外的人，连烟都不想买了，在绿化带的树荫里坐了一会儿冷静了一下后，估计对方应该已经离开了住宅楼的公共区域，空着手回去了。

他走上三楼，瞳孔却豁然缩了一缩。

三楼一共有三户，靠近东边的那户是她的屋子，有一户的门看起来没装修过，可能还没住人，那么剩下的那户应该就是他家了。

徐楝实出来看看走廊和邻居的情况，没想到居然正好又和他撞上了。

她对他解释道：“我这段时间住在这里。”

薛秀宇低垂着眼帘，慢慢走过来，拿出钥匙：“知道了。”

他钥匙一转，打开门后动作飞快地旋身进去，却不准备合上门，开口问道：“你有男朋友了吗？”

她转过头看他。

他正在注视她的目光立刻撇开了。

“没有。”

“你会在这里住多久？”

“不知道。”

走廊上静寂了一会儿。

“你胳膊上和脸上的伤哪里来的？”她忍不住问道。

“出了点意外。”他的目光垂着，语气有点不自然：“伤口没事，不要一直看着我。”

“被注视的话，会恶化伤口吗？”

“不会。”他被她的问法逗笑了。

她想起以前他也对她提过相同的要求，便重复了那天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呢？你有女朋友吗？”

他说：“没有。”

“既然这样，为什么害怕我看你呢？”

他的耳根一下子变得通红，皱起了眉，语气有些羞恼，又像是在冲她发脾气：“徐楝实，你一定要问到底吗？”

某种意义上，两个人都没有变。

“抱歉，我只是好奇。”

“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吗？”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顿了顿：“我不确定才问你的。”

薛秀宇的目光总算直视了她的眼睛：“不确定什么？”

她：“总之我不太喜欢在外面走廊上一直讲话，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先走了。”

“徐楝实。”他又叫住了她。

在这场稍显漫长的博弈中，他又是先缴械投降的那方。

“我以前喜欢过你。现在没有了——这是你一直在问的问题的答案。”

“现在没有了，所以不要觉得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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