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浔这一夜顶烧宿醉，早上一睁眼便遭到报应，头晕反胃浑身无力，躲在无光的卧室里简直和吸血鬼没两样。

“真不如死了算了……”

惨遭重创的苏老板埋枕头里嚎了两嗓子，才不情不愿地眯着眼翻起手机。

昨晚她算是喝得半断片儿，记忆还算清楚的画面就到酒店门口，把老几位送上车后就不大真切了，至于后来她那些降妖除魔，出入东海之类的画面多半是做梦。

嗯，应该是做梦，她怎么可能会把景观石抛水池里呢，呵呵。

为了印证自己昨晚不曾失态，苏知浔从卧室观察到淋浴间，一切如常，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异样，包括她自己，虽是宿醉，但起床后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这明显仰赖于她昨晚好好休息养病之举。

再说，她纵横酒场多年，不曾马失前蹄，在外酒品没得说，哪个不夸个好字。

由此可见她脑子里关于周槿的一些闪回画面应当也是个梦，毕竟她们在一块生活了两天，根据潜意识理论，梦就是现实的投射，她会梦到咬伤周槿，完全是因为先前上实战课造成的影响。

“咳，”为自己洗脑成功的苏知浔坐在餐椅中，平静神色在目睹客厅惨遭破相的陶瓷摆件时先变了一瞬，而后她就看到了周槿右手上明显的红药水痕迹，“……你那个手，是怎么伤了？”

周槿把早餐端上餐桌，闻言瞥了眼手背说：“不小心弄的，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她神色里的低沉迟疑瞒不了人，苏知浔当了这么多年人精，靠的自然不是自欺欺人那套，她迅速接受现实，并且产生了几分愧疚。

“要不贴个创口贴吧。”

周槿勉强挤出个笑：“真没事，现在天气热，敞着反而恢复得快。”

“哦。”苏知浔垂头一丝不苟地切她的烤面包，心想：完了，她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把人吓得连实话都不敢说了。

见她沉默，苏知浔又问：“你今早也去晨练了？”

周槿点点头，简短地应了声‘嗯’。

“哦，那是该多吃点。”今早周槿的餐量明显比之前多，苏知浔回忆了一下，觉得她这保镖当得着实有点亏，加上昨晚连着两宿没混上个好觉，这完全是她的责任，“那什么，你也别光吃鸡蛋，昨天不还送来了些牛肉虾肉么，该吃吃，不用替我省。”

周槿手一顿，视线扫过盘里摞着的四片面包，抿了抿唇，感觉有点憋不住了。

——她愧疚得要死。

昨天苏知浔整整折腾一天，晚上吃完冰淇淋又吐了一回，睡前体温38度整，换了两次冰袋才勉强压下去，没吃药，又醉酒，加上酒宴穿高跟鞋来回走动，她的脚踝恢复得也不乐观，现在明显还有点肿。

就是神仙这么个造法也该去掉半条命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周槿已经很清楚苏小姐是什么样的人，论要强的程度和她不相上下，只要有口气就绝不会在人前示弱，高烧照样工作，醉酒也只是自己睡进浴缸。

周槿看她就像看当初在医院里刚做完手术的自己，她没让任何人来照顾，但那真难，伤了一条腿，她连独立上厕所都狼狈，如果没有隔壁病床的陪护家属帮忙，她甚至吃不上饭。

伤口的疼痛，复健的疲惫，彻夜的孤独都不会因为争那口气而消失，它依旧存在。

如果那时她身边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离开，她会怎么想？

可这些在昨晚她接到那通电话时她都不曾考虑，只是一瞬间，一瞬间她就答应了。

这场比赛原定的选手因突发急病无法参赛，主办方如果不能在称重前找到同级别的候补者就只能取消这一场，尽管只是垫场，但这是真正的女子雏量级比赛，也是《乾坤诀》首次举办的综合格斗比赛。

她知道《江湖风》一定不会选择她，而她作为一名业余选手，如果拒绝这次机会，她不知自己还要等多久，《乾坤诀》又是否会向她递来第二次橄榄枝。

但事态紧急不是借口，她现在有工作，有她的职责，那瞬间她竟然什么都没想，直到挂断电话才回过来味儿，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怎么了？”苏知浔笑了声，托着下巴瞧她，“脸色那么难看，想说啥就说呗。”

周槿皱起眉，犹豫地问：“苏小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苏知浔抬了抬右腿：“嗯…烧退了，你给我绑的绷带也挺管用，不耽误走路，除了宿醉难受，别的都挺好。”

“是吗，”周槿低头说，“那就好。”

确实挺好，苏知浔想这大部分也都是周槿的功劳，本来人家的工作就只是保护她的安全，现在可好，既当厨子又当保姆，折腾得眼见着瘦了一圈儿。

正寻思着，对面的周槿忽然深吸口气，用一种颇为悲壮的口吻问：“苏小姐，我可以请两天假吗？”

“你扣我工资吧…这七天全扣掉也不要紧。”

“我明晚八点前一定回来。”

原来就这事儿。

苏知浔看着她跟要向自己借三千万似的表情，觉得这人正经得太过可爱，不过请两天假罢了，她本也打算弥补她的辛苦，而且韩栋那头的事她也看得差不多了，这人想敲打她，又不想撕破脸皮，自然不会做得太过分，想跟那就跟呗，跟到天荒地老她也不在意。

“行啊。”借坡下驴的苏知浔颇为轻松，耸肩道：“有什么好扣的，算你两天带薪假，你正好休息休息，后天再来也一样，没必要那么紧。”

苏知浔没料到周槿抬起头来会是那样一副表情，眼眶红得跟下秒就要哭了似的，她心里有些茫然，遂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打趣道：“干嘛啊，舍不得我？”

周槿一吸鼻子点了点头：“嗯，放心不下你。”

苏知浔愣了一下，她罕有接不住话，掉地下的情况，但周槿这句她却真不知该怎么接，这人太较真了，让她没法随意用场面话敷衍，也没法真实地回应什么，只得笑笑说：“你老板生命力顽强，两天还死不了，你要真放心不下就早点儿回呗。”

…

当天上午周槿看着苏知浔吃完药，又给她揉了遍红花油重新绑好绷带才走。

苏知浔这两天没那么忙，应酬之余抽空去了趟拳馆，里头的新设备基本已安装到位，看着很像那么回事儿，她和二哥又聚了餐饭，借来不少营销经验，等到教练到位，后续如何铺开她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唯一有点不习惯的大概就是晚上回家以后，说来奇怪吧，她这人独居好些年，开始留人住宿时还犯嘀咕，嫌人家啰嗦、烦，真等人走了，又觉得偌大个房子，怪安静，洗澡都得多想几遍自己关没关好大门。

第二天一早，苏知浔接到蔡哥的电话，挺突然地问她今天有没空，要不要去北京看比赛。

蔡哥说《乾坤诀》打算转型，开辟综合格斗市场，今天是首战，放在北京来办，弄了个叫‘创世之战’的主题，挺隆重的。以前国内也有英雄榜之类的综合比赛，但没那么正规，这次人家官方是准备和世界接轨了，请的都是有名号的外国选手来和中国选手打，男子组70和75公斤级的冠军战很有看头，她要是去的话他正好给引荐一些业内人，而且近距离观赛更能了解国内职业选手的水平。

苏知浔倒是有些动心，但前天那场酒喝得挺要命，一天了才刚缓过来点，周槿临走前又反复托孤似的交代，让她这两天能不走动就别走动，多静养，索性她也就借着这个理由不折腾了。

难得安静一晚，在家喝点小酒，听点音乐它不香吗？

职业比赛嘛，毕竟还太远了，她手底下连根苗子还没见呢，急什么。

梦是做得挺美，可惜苏知浔这下半年就跟遇着水逆似的，没几件顺心事儿，她打给餐厅的外卖电话刚挂，不速之客便已经登门。

她拧着眉心压着烦劲儿问沙发上哭哭啼啼那位：“这才几点你就下班了？售楼部是倒闭了吗？”

苏悠一听售楼部仨字嚎得更凶了：“我再也不想去上班了！这上的是什么鬼班？那是班吗？那不是渡劫吗？就为了那么几个臭钱，居然就要我出卖灵魂！？”

苏知浔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幽幽道：“你就没想过你那灵魂可能还不值几个钱？”

“姐！”苏悠声嘶力竭，“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惨，那破公司给我分了个老远的售楼部，我爸把又我车扣了，早上打车堵，坐公交又挤得要命，中午只能吃盒饭，每天都是那几样，天天看人家眼色不说，本部销售和我们明争暗斗的，甲方要业绩，自己公司也要业绩，开会开会开会，开不完的破会！晚上下了班还得打电话约访，十个电话能打通三个就不错了……”

苏知浔听得头疼，刚想摆手打断，苏悠又嗷一嗓子扑她身上：“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你不知道，昨天来了个客户，居然是我认识的SA，人家来看叠拼的，我俩在售楼部一对眼儿，她看我我看她，你知道有多尴尬吗，我当时就想死！”

苏知浔一手指头戳开她脑门儿，“我看你活得挺好，嗓门能把我天花板掀了。行了啊，挣钱不就那样，谁不用当孙子？你当着当着就习惯了，再说人家来买房子，你堂堂正正卖房子，臊什么？就许你当消费者，别人就不能消费了？什么道理。”

苏悠满脸不服：“这都是资本家的毒鸡汤！你们当老板的哪能懂我们基层的苦，天天就坐办公室里吆五喝六的，我爸就那样，还有我那经理，那个嘴脸……哼。”

嗬，才几天呐就以基层自居了，看来这变形记挺有成效。

苏知浔嗤笑了声，懒得给她讲道理，接了外卖回来说：“那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回家结婚去，最好再找个倒插门，老苏家也算有后了。”

苏悠瞪大眼，恶毒，忒恶毒了，“我不去。”

苏知浔无语的把小龙虾端上桌，起开两瓶啤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儿？我告诉你，人间的苦都是定数的，你总得吃一头。”

“喏，手套，”她把麻辣那盒推苏悠面前，“吃吧。”

苏悠也就是抱怨两句，其实她这几天业绩还挺好，要说一点成就感没有那是扯淡，苦多甜少，那也总有点甜，起码人踏实，她卖这半天可怜纯粹是为了向金主姐姐再讨辆车来开。

“我现在改邪归正了，白天不喝酒，就…喝个气泡水就行。”

苏知浔安宁告破，被她絮絮叨叨烦得不行，顺手打开电视调台，寻思着看点啥能把这位大小姐赶回去，这遥控点着点着就到了北京卫视，背景音瞬间换了风格，红黑暗色胀满屏幕，她忽然想：蔡哥说的比赛，好像就是这个时间。

苏悠被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吵得焦心，“姐，换台啊。”

“不换了。”苏知浔把遥控器一撂，翘起腿：“就看这。”

苏悠嘴里的虾壳惊掉了，同时电视里喊道：“接下来这场比赛是女子65公斤级的重磅之战，红方是来自俄罗斯的职业泰拳手安娜·范达耶娃，身高176，体重65公斤，战绩11胜5平2败，绰号‘金刚芭比’！”

苏知浔看着走进八角笼的那位金发美女，不大走心地点评：“身材还不错啊。”

苏悠扶额：“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节目了，俩人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啊。”

“这不挺好看的，颜值多高。”苏知浔呵呵一笑，心说怎么也比听抱怨强。

苏悠还想抗议，又被主持人打断。

“蓝方是我们中国的选手周槿，散打出身，身高174，体重62公斤，曾经战绩10胜1平1败！”

随着背景音逐渐激昂，屋子里两人都甚有默契地沉默了片刻，苏悠啊了声，眨眨眼指着电视问：“这是…小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