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石榴毫无反抗余地，当晚收好包袱后跟着崔妈妈进了明安院。崔妈妈将石榴安排在春杏原来住的屋子，看着她垂头丧气站在那，崔妈妈生气地使劲戳她的额头。
“平日里瞧着机灵，正经时候就犯傻，那当口你插什么嘴！”
石榴一脸惶惶不安，声音发虚：“大爷为什么会。。。”
崔妈妈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从前自认对大爷行事的用意能看懂五分，可今晚这一出她连半分都没懂又何谈为石榴解惑。
“别怕！大爷端肃方正，只要你守着规矩用心当差，大爷轻易不会寻你的不是。”
月至中天，这是石榴在明安院的第一晚，也是毫无睡意的第一晚。
石榴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外面的景象漆黑模糊就如同她的前路。
想起春杏浑身带伤跪在那里，从前的骄傲得意已被恐惧和灰败代替。
今日种种，虽然她与春杏尽力小心周全，但并无百分之百的把握能瞒过所有人。
白日里二老爷突然出现透着古怪，他受伤后未曾喧嚷的二房更是古怪。
石榴琢磨来琢磨去，思绪已如一团乱麻。
这件事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若是人为，对春杏来说二老爷是意外。那对背后之人来说，她是不是同样是意外？若她没有出现，事情最终会如何发展？
浑身不可控制地开始发抖，石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掉入蜘蛛网的飞虫。
挣脱不得，生路茫茫。
日落日升，从不以人的意愿变换。
换了个新主子，石榴早早起身梳洗过后按照昨天崔妈妈的嘱咐，一早在正屋外等候吩咐。
用过早膳后宋承毅跨出屋门的刹那，余光瞄见低头行礼的石榴。
宋承毅停住脚步。
石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动，感觉到充满威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
“过来。”
留下又低又沉的两个字，宋承毅径直大步向前。
石榴还愣在原地，直到被崔妈妈狠推一下才回过神来，脚步匆匆地跟上去。
书房门前，长宁与长泰一早就候在那里。
两人一同行礼问安，看到石榴时惊讶在他们脸上一闪而过。
宋承毅抬起右手指向左方，声音很轻，“站在那。”
长宁与长泰一愣。
石榴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乖乖走过去站着。
这一站仿佛被人遗忘一般，石榴从白天站到黑夜，从忐忑不安到疲惫麻木，一整天她连口水都没得喝。
等到宋承毅回正房去用晚膳，留守的长宁才有空与石榴说话。
看到石榴面色疲惫，长宁略有不忍。
“大爷应该不会再回书房了，你下值回去吧，等往后大爷熟知你的品性便好了。”
石榴勉强笑了下，低低地道了声谢，拖着又酸又胀的两条腿回去了。
长宁的好意劝慰，石榴心里明白。可她更清楚的是，若大爷真对昨日之事有所察觉，那么她在明安院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如今她老老实实地听从吩咐，只盼着哪一日宋承毅能放过她。
夜间等宋承毅卧房那头熄了灯，崔妈妈才挪出空来看石榴。
一打照面，崔妈妈一惊，“你这半张脸是怎么回事？怎么红成这样？”
没有宋承毅首肯，书房任何事长宁他们不会往外吐一个字，石榴更不敢多嘴。
石榴偏过头不想叫崔妈妈担心，“我没事。已经很晚了，您快回去歇着吧。”
崔妈妈伸出手捏住石榴的下巴，眼睛一瞪，“别动，让我仔细看看。”
半张脸红得泛起血丝，打眼细瞧更让人心惊。
石榴不想让崔妈妈再看，连忙出言安抚她，“只是晒伤而已，您别担心。”
崔妈妈虽有疑惑但知道没有受罚多少放心了些，再多的事她不能细问，第二天特地将寻到的药膏偷偷拿给石榴。
石榴连站五日，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第六日这天，宋承毅一早应约出府，长宁随行，长泰留守。
长泰瞧见石榴过来，他挠挠头：“今儿大爷不在家，你回去松乏松乏吧。”
长泰是好意，石榴领情。
但她仍笑着开口：“大爷命你留守，两人做伴总比一人独站着强些。”
长泰想了想，笑着点头。
申时刚过，宋承毅回府先去向老太爷请安再回明安院，刚踏进院门便瞧见书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
石榴站着长泰身后，一板一眼地跟着行礼问安。
宋承毅缓缓移开目光，抬脚迈步。
就在石榴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宋承毅停下脚步，声音低沉，“进来奉茶。”
这是石榴第一次踏进书房。
她垂着眼睛不敢四处乱瞟，双手稳稳当当地端着托盘走到长宁身旁，由长宁将茶杯递上。
茶盖微掀，清淡的茶香缓缓升起。
宋承毅浅啜一口，抬眸直视，“那个丫鬟伤势如何？”
石榴心头一凛，小心答话。
“这几日未曾见过春杏姐姐，奴婢不知她的伤情是否好转。”
“不知？”
宋承毅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仿若闲谈一般，“既如此，一会你随我去内院请安，正好探望探望你口中的姐姐。”
将话撂下，不管石榴此时又惊又颤，他施施然地起身走进隔间去换衣。
日头西斜，昏黄的光晕在天边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石榴迈着小碎步跟在宋承毅身后，前方挺拔修长的身影在暖黄的光晕中缓步向前，悠闲从容。
不过五日未回，面对待了好几年的院落，石榴竟感到一些陌生。
守在正屋门外的晓芸一脸惊喜偷偷朝石榴眨眼，石榴原本沉重的心情忽然轻快了一些。
前几日冷不丁被儿子‘硬顶’一回，谈氏这几天只要想起来就恹恹的。
看出谈氏神情倦怠，宋承毅关心地道，“母亲是否觉得身体不适？明日请大夫进府来给您诊一诊脉？”
谈氏先是拒绝却架不住儿子的孝心只能点头应了，儿子的关心让谈氏有了些笑意，心情一好才有闲情关心别的事。
“石榴怎么过来了？”
宋承毅径直开口，“她十分担心之前受伤的丫鬟，我便允她随我过来向母亲请安。”
提到春杏，谈氏心情有些复杂，看着石榴叹了一声。
“你有心了，她就住在以前的屋里。你去瞧瞧她，与她说说话吧。”
石榴低声应下。
石榴与春杏从前脾性不合交情浅淡，若不是这一出意外，两人想来难有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刻。仅仅几日的光景，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几息静默后，两人同时开口竟又是相同的问句。
“最近如何？”
相视而笑，石榴先答：“挺好的。”
“我也挺好的。”
春杏望着明显清瘦的石榴，摸摸自己的脸颊，“只静养着不动弹，不过几日我的脸颊都圆了。”
玩笑话中藏着苦意，春杏定定地望着石榴好一会才又开口。
“从前崔妈妈看中你，我总心有不服，如今才知道崔妈妈的眼光再没错的。”
“我比不上你。”
石榴动了动嘴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春杏想起从前种种，心中起伏不定，她紧握了下石榴的手，声音压得低低的。
“你要好好当差，多听崔妈妈的话。”
本意是探望却变成春杏的嘱托，石榴心情低落地往回走，闷着头不敢让宋承毅瞧见自己的神色。
不料跨过二门后，前方的宋承毅莫名地拐了个弯。
石榴一愣，刚想提醒一声又咽了回去。
此时天色渐晚，夜幕将至，屋檐下灯笼还未亮起，石榴打起精神跟着宋承毅的脚步，生怕跟丢了主子。
两人越走越偏。
走着走着，石榴感觉到前方宋承毅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留神四下一望，忽然浑身一颤。
“她如何？”
沉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冻得石榴一阵哆嗦。
渐黑的夜色中石榴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宋承毅转身后投射过来的视线，她偷偷地掐紧自己的手指尖，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回大爷，春杏姐姐伤势已无大碍。她心中感念太太与大爷的恩德，往后必定竭力当差，忠心侍主。”
让人心颤的静默弥漫开来，石榴只觉得周身的温度越来越低。
“忠心侍主？”
宋承毅的声音掺杂着夜色的凉意，他抬脚缓步朝石榴走来。
石榴垂着眼浑身绷紧，不敢抬头亦不敢动。
直到两人之间只余两步之遥，宋承毅停下脚步，低沉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石榴，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胆子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