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南方姑娘
家里没有备用的琴弦。
“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歌我都听腻了。”言游看出了他的窘迫,解围道,“我们去找个琴行逛逛吧,正好我还想听听别的歌。”
“嗯。”李忘年蹙着眉检查余下的几根琴弦,心叹怎么弹了这么久都没事,偏突然这时候断了。
“正好,我还想出去走走......”言游偷瞄他,“你会陪我的吧?”
“嗯。”李忘年随手把琴扔到一旁,“我去帮你拿件外套。”
无所谓,坏了就坏了。现在一把吉他已经不是他的全部了,心疼也只是心疼这把琴是她送的罢了。
李忘年找外套时,沙玥托人送的衣服到了。
言游拆了包裹,迅速到里屋换好,唯独没穿外衣。
妙的是,李忘年明明听见了开门关门声,仍拎了件干净的外套回来。
他站到言游面前,递完也没准备走。
直到她开口:“你帮我穿?”
李忘年才挂上一丝笑意,“好。”
他比言游高太多,她不抬头,目光便定在他脖颈处被衣服遮挡,若隐若现的红绳上。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是即便她不用把那根红绳扯出来,也知道藏起的尽头处挂着属于她的鼓钥。
莫名有种错觉,面前的人属于她。
他的衣领还留着洗衣粉淡淡的清香。
不是花香,类似木香,闻到会让人心安的味道。
他帮她系扣子,从上到下,一颗一颗,细心十分,好似这件事比吃饭或者弹琴都重要。
随着扣子被扣上,他低头,弯腰,半蹲,直至完全蹲下系好最后一颗,重新回到她面前,“好了。”
像士兵完成件重要的任务一样。
言游不禁思索,原来幸福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貌似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没人离开过。
他并没有在那个不知名小镇的火车站对她的告白含糊其辞,假装听不懂。
平淡下去就好,她本来也不想要惊鸿的篇章。
早就想明白了,不是吗。
关系和故事都不要明确地开始,如常骗过时间,就不会听见有人朗诵结尾。
现在这样就好,牵着她不放,随便走进一家琴行。
老板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唱:“我曾多少次梦见你啊姑娘——”
看起来生意不太好,另一个店员的脑袋完全埋在台式电脑的屏幕后面。
言游一眼相中了那把Saga。
老板立刻收了琴,喜笑颜开地凑近,“哟,您真会看,新琴,刚扛回来的。”
生在大都会,哪儿有人不市侩。
言游问:“能试试吗?”
“行啊。”老板看她一副要买的样子,利索地取下。
言游怼了怼李忘年的肩膀,“去呀,试试。”
李忘年接过琴,坐到椅子上随便弹了两下。
“哎哟~这把琴也忒衬您这技术了。”老板两手一合,“K1全单,演奏级的,面板和背侧板都是相思木,就适合您这种大神弹。”
“......”李忘年看他这吹得天花乱坠的样儿也猜得到这把琴多少钱,更何况还听过了音色,“不喜欢。”
“不是,您听我的,虽然这牌子现在刚出来没多久,但我打包票,这品质以后在吉他圈内绝对流通。”
老板的嘴跟抹了蜜似的,“这成色,这声音,再配上您这指弹技术。您听我的,咱们玩儿小众的,就得走在别人前面,趁别人还没挖掘,咱们先挖掘,您不就等于走在别人前面了吗?到时候他们在论坛里再吹再炒,您一骨灰级玩家上去一开口,这把我玩儿多少年了,那不牛大发了。”
任凭他怎么吹,怎么捧,李忘年冷淡的脸上就仨字,没兴趣,全当扯犊子。
不过绝对能哄到言游这种二把刀,“我买了,就它了。”
老板:“哎,好嘞,我这就给您包!”
“......”李忘年默了会儿,说,“没必要。”
“怎么能没必要呢!”老板跟朵向日葵似的,“您这种大师级别的,就得配这种大师收藏级别的......”
到这儿没音了,因为李忘年简直快用眼神把他刀了。
言游抢着到电脑旁准备付钱,正赶上店员把屏幕中的报道念了出来:“当红乐队主唱林起岳,曾涉及校园暴力、霸凌,更有同学老师爆料,经常参与打架斗殴,跟精神病......”
“你说什么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店员连忙抬头,“收您5800。”
言游又是响亮的一声:“我问你刚才在说什么?”
“怎么了?”李忘年刚才恰好进了个电话,没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店员又是一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
老板闻声赶来,“怎么回事?你他妈收个钱都收不明白?”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言游揪起他衣领,“我问你刚才在说什么的意思是,让你重复一遍。”
“......我说,我说就是了。”店员斜着眼瞧屏幕上的字,直接将完整版读了出来,“7:30FM乐队最近可谓是红透半边天,乐队圈一家独大。小编我本身也是资深乐迷,就去深挖了一下这支乐队的前身......”
李忘年剜他一眼,“人话,会不会说?”
店员一颤,感受到十足的压迫,是眼睛也好使了,话也会说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我们林主唱高中时代就开始玩儿乐队了,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人品嘛......据其高中同学爆料,不仅用暴力欺负同学,校园霸凌弱势群体,与地痞流氓打架斗殴,更是有一个确诊精神病的小女朋友。”
“本着实事求是的准则,我们去采访了林主唱当年的老师。老师提起二人也是相当头痛,频频摇头,称曾被气出高血压......至于小女朋友的照片嘛,小编就放在公众号里啦,手快有手慢无,还请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言游气得手直发抖:“他不是那种人。”
“巧了,他粉丝也是这么说的。”店员显然脑子少根筋,拿起放在桌旁的手机,“你看,他们说都是被那精神病影响的,能跟精神病谈恋爱,只能说明他们林主唱太善良了。”
言游火气更甚:“不缺胳膊不少腿,拉帮结派的成年男孩叫弱势群体?还是那群用廉价口红画花别人脸以多欺少的姑娘叫弱势群体?”
与地痞流氓打架斗殴和气出高血压就更可笑了,至少他们离开的时候,老教师还活蹦乱跳的,但林起岳的手已经弹不了琴了。
“你怎么知道?”店员顺手切到公众号,“哎,你怎么长得有点儿像那个精神病啊?”
“你他妈说谁精神病?”
李忘年扬手对准他,好在老板及时拦下,“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啊客人,这小孩儿不会说话。这样,我给你们打折,直接抹零头,5000,赔本当咱们交个朋友,和和气气的。”
李忘年力气比正常男人大得多,毫不费力地甩开老板,拉起言游,“不买了,走。”
“买,凭什么不买。”言游大喘着气付了钱,拎起琴,拽着李忘年胳膊出了门。
两人走后,店员嘟囔着坐下:“干嘛啊,真是......看着就一副不正常的样子。”
老板骂道:“关你屁事,给钱就是爷。”
“那人都有好奇心嘛。”店员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像不像。”
“像你妈个头。”老板怒斥,“少赚的钱从你工资里面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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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事情就不是这样的,他们为什么不听啊!”
“明明我说的才是真相,明明他们才是霸凌者,凭什么乱扣帽子?”
“正义不对吗?反抗不对吗?”
“是不是我们真的错了......”
都走出二里地了,言游还在嘟囔个不停。
李忘年轻声唤她:“言游。”
“啊?”言游停下脚步。
印象里,他几乎没叫过她的名字。
“不用解释。”李忘年说。
想听的人,不用她费劲证明什么。不想听的人,她拿出再有力的证据也没用。
你解释,但别人不想听,依旧听想听的,有争议的,劲爆的。
人之常情,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
言游却总在因为这种事情苦恼着,相当匮乏对人性的认知。
李忘年还以为离开前已经教会她了,世界不是象牙塔,捏造出的人心难免多样化。
言游一愣,隔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知道。”
可是时至今日,她依旧不是很明白对与错的界线到底在哪儿。
这样算不算半生白活?
她真的很委屈,凭什么那些人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一两个还好,说的人多了,一人一口唾沫,便成了口水堆积起来的浪潮。
一旦有人附和,就好似说什么都是正确的一样,仅仅因为他们的声音足够响亮。
这个时代病了。
或许从很早之前就有苗头了,也不是现在才病。
“言游,”李忘年顺手接过琴,揽上她肩膀,带着她往前走,“海浪滔滔你别怕。”
游过去就好了,远方总有岸吧。
言游眼睫一颤。他居然还记得。
他好像记得很多很多。
他好像从来没有忘记过任何。
瞒过了所有人,连她都是上一秒或下一秒才知道,不善言辞的他学不会最直接的表达,但似乎他们之间也不用说太多话。
曾经她是路过岸边的人,现在她是溺在水里的人。
如果不搭上那艘船,就要死了。
但还好那艘船路过了。
心头的怨气渐渐被他平静地安抚下去。
她侧过头,望着他笑,“原来用你的声音叫我的名字这么好听。”
“言游。”
“啊?”
“言游。”
“嗯。”
“言游。”
“干嘛呀?”
李忘年伸手摘下落到她发梢的枫叶,“想叫。”
言游“嘁”了一声,认真疑惑:早知道快乐这么简单,我们何必等到今天。
为什么不让它早点来。
“言游。”
“别叫了!讨厌!”
“......是有话说。”
“什么?”
身后的景象都在冲着他们相反的方向倒退,李忘年正带着她穿梭,“别讨厌我。”
言游嫌弃:“就这呀?”
“不是这句。”李忘年说,“我学了一首歌。”
言游:“嗯,什么歌?”
李忘年想了一会儿,说:“保密。”
“傻逼。”
他忽然停住步子,“言游。”
她回头,“又干嘛?”
那一刹,她见李忘年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笑,像白玉兰完全绽放时。
他嘴唇微动,秋风将旁边的枫树叶吹掉大片,哗啦啦地落。
“你听。”
听风的声音。
听风尽头藏着的心跳。
听风送来的秋冬春夏,日月星辰。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个瞬间,每个人想永远停留的记忆点都不一样。
但可以明确的是,李忘年想死在这一秒。
难得认为命运待他不薄。
可人哪能赌得过命运呢?
他这时候只天真地以为,昨天体会到的,如果不冲下去向她开口或许就要面临永别是杞人忧天想太多。
完全没赌到,那天才是命运真正待他不薄。
而现在,他正将抵达支付代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