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穆长野刻意避着沈言青，他实在不想跟这个人频繁见面。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等待那一旨圣令的发酵。
其实如今看来，沈言青的底牌都亮的差不多了，他要逼自己，也得看自己买不买帐。就算不是鱼死网破，他也不是能轻易讨得便宜的。
可是，沈言青最近却很反常。
“陛下。”老太监颤巍巍的走到穆长野面前，低声道：“言青殿下请陛下中午过去用膳。”
以前面对陛下是人人自危，据说现在好多了，也不怎么害怕和陛下说话。可一旦碰到这种差事，还是得小心着点，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牵涉到沈言青，陛下的心情一般都不太好。
“告诉他，朕没有时间，改日再去。”穆长野漠然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
偶遇，巧遇，邀请，拜访……还有什么招他没用到。
什么时候，沈言青变得如此烦人了？
老太监的头磕的砰砰的响，继续道：“言青殿下说请陛下务必去一趟，他有事情要说。”
“让人带个话就是了。”穆长野蹙眉。
老太监偷偷看了一眼穆长野的脸色，还是想再争取一下:“陛下，其实言青殿下想念陛下也是正常，这段时间陛下对他……多有冷落。”
见穆长野没反应，老太监鼓了鼓勇气，又道：“君后受冷落也不利于后宫安定，况且言青殿下也是真的有事，这才……”
“够了！马上退出去。”穆长野越听越气，这种话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真以为沈言青少了皇帝的宠爱活不下去了？搞笑把。
见陛下面色不善，老太监终于不敢开口。
回到寝殿，就见有人慵懒的坐在床边，手拿书卷。听到推门声回头一笑。
穆长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进去：“你最近倒是越来越随意了，怎么，你的毓闲宫没我这舒服？天天往我这跑，像什么样子。”
左闲庭的目光在书页上缓缓移动，笑道：“我这不是在给陛下当贴身护卫么，如此关键时刻，可不能给沈言青可乘之机。”
“贴身护卫？”穆长野嗤笑，在案几旁坐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真的有什么呢。”
“这样不好么？”左闲庭扔了手里的书，也走到穆长野身边坐下:“沈言青那个家伙没心没肺的，刚好帮你气气他。”
穆长野满脸黑线，撇了撇嘴:“能气到他才怪。”
左闲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然后低声道:“这段时间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不少，我稍稍添了一把火，收网的时间差不多了，还请陛下约沈言青出来一聚。”
～～～～～～～～～～～～～～～～～～
穆长野差人去告诉沈言青，晚上在乾元殿设宴。至于他来不来，穆长野管不了。
不过意外的是，沈言青答应的很是痛快。
到了时间点，穆长差人去请沈言青过来，结果跑腿的太监才走到大门，就绕了回来。来的时候沈言青就跟在后面。
“陛下。”沈言青淡淡一笑，“我想着时间差不多，就先过来候着了，等待陛下传唤。希望陛下不要怪罪我自作主张。”
“怎么会……”穆长野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他笑了笑:“殿下坐吧。”
“谢陛下。”沈言青微微低首，在太监的带领下坐在了穆长野对面。
“这段时间忙了一些，冷落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在意。”穆长野眸色淡淡，倒似真的有那么一丝歉意。
“只要陛下还愿意见我一面，就算再多等些时日又如何呢。”沈言青声音温和，似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善解人意的谦谦君子。
静静看了他片刻，穆长野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所有人都离去，穆长野的脸渐渐冷了下来：“现在可以不用装样子了。”
沈言青淡淡看着他，道：“我倒希望你能在我面前装装样子，可你却一点都不愿意。”
穆长野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有时候累了，就不想装了，在沈言青面前，他却觉得任何虚与委蛇都没有必要。
“其实，我这次却是说的真心话。”沈言青却笑了笑:“想得陛下一见可不容易，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是吗。”穆长野不置可否，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着:“有什么话快说吧。”
沈言青却似没看到对方脸上的忍耐，缓缓道:“陛下了解我吗？”
穆长野没有回答。他若是了解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难道这个人就是来讽刺自己的？
沈言青却打定主意要自顾自的说下去，全然不顾穆长野的脸色：“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我，那时我就明白。哪怕她爱那个男人，但是她注定不爱我，我是她的污点，她的耻辱。我使她无法回到她该去的地方，不得不背井离乡，郁郁而终。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她将是完美的。”
“我也曾懵懂，却也知道她是不开心的。所以当有一天她决定彻底摆脱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沈言青的声音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看着她倒在血泊中，想到的是，她终于解脱了。可是我却不能解脱。”
“母亲恨我，父亲不喜欢我。所有人都想要我死，我偏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的比谁都好。”沈言青的目光好像能洞穿一切，他看着穆长野
“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穆长野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你明明知道不是吗？”沈言青微微一顿:“陛下，你挡在了我的路上。”
“啪”地一声，穆长野手中茶杯猛然砸碎在地板上。
“你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连说话都是，可是……你觉得朕会给你让路吗？搭上大楚的臣子百姓给你让路？成为你登上巅峰的工具？”穆长野看着沈言青，眼里是压抑的怒火。
“不。”沈言青道，“你不会。我甚至知道，如果只要你的性命会更容易一些。你永远不会牺牲别人，所以你比我弱小。”
“滚出去！”穆长野一指门口，额角青筋隐现。
沈言青却低低笑了，他起身，却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走向穆长野。
穆长野脸色一变，立刻起身神色警惕，但他却不能推退。他看着沈言青越靠越近，然后在与他相隔不足一臂的距离停下。
沈言青缓慢抬手，抓住他紧绷的臂膀，然后，却只是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异常纯粹而温暖的拥抱。
穆长野愣在当场，所以情绪都被这个拥抱吞没。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想要问你，你愿意和我一同站在最高之处吗？”耳畔传来沈言青温柔的嗓音。
穆长野回过神来，心中一片寒凉。
他居然这样问自己，他费尽心机，做尽可笑姿态，来到自己面前，竟然只为了说这一句话。
他这样聪明，如何会不明白，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久久得不到回应，沈言青清冷的眸子里渐渐有了一缕哀伤：“长野，如果我真的无情，根本就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穆长野心头一震，就听他继续道:“你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费尽心机谋划多年，如何能甘心……而现在，你却要逼我。”
沈言青的手越收越紧，感受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脉搏，穆长野心绪翻涌，却始终无法开口。
“你明明不是白景尘，为什么非要背负他的责任？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非要与我为敌？”
穆长野的呼吸猛然一滞。
原来他知道！知道自己喜欢他！那他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我受够了被人踩在脚下肆意□□的日子，我赌上我的一切，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我那么努力……错了吗？”沈言青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穆长野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沈言青的确错了，但他说不出口。
他忽然明白左闲庭让自己见沈言青的意图。不仅仅是为了他的谋划，更多的是……是想让自己不再逃避。
终于，穆长野抬手，缓慢而用力地推开了他:“……对不起，我做不到。”
沈言青的表情似乎有崩裂的迹象，但最终没有，他缓缓道:“这是你的选择？”
穆长野没有回答，沈言青眸光微暗，却似根本不在乎穆长野的答案，只是微笑:“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
“你失礼了，殿下。”穆长野眼里再也没有了愤怒，只有疏离。
“陛下恕罪。”沈言青微微躬身，黑眸深不见底。
“陛下。”左闲庭一直站在门外，此刻大步走进来，他淡淡看了沈言青一眼，对穆长野道：“晚宴开始了。”
陛下宴请百官。珍馐佳肴，葡萄美酒，觥筹交错。
这里是世间最繁华奢靡的地方，却也掩藏着最肮脏的东西，最恶心的权势，最心如蛇蝎的一群人，令人憎恶。
穆长野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有些心不在焉。
沈言青就坐在他身边，左闲庭却不知为何坐在角落中，并没有过来。
穆长野也没问，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酒和菜。
陛下不抬头，自然也没人敢过来打搅，沈言青不时的给他递些食物，在那些人眼中，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但是局中之人却清楚的很，彼此没有拔刀相向，已经是很难得了。
“陛下！”忽然有人出声。
穆长野似乎没听见，仍然低头吃着东西。
“陛下！请听臣一言。”
沈言青推了推的穆长野的手臂，穆长野一怔，抬眼就看到一个老臣跪在地上，眼神充满希冀的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爱卿请讲。”
老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沈言青，毫不掩饰他对沈言青的不满，对穆长野道：“陛下，遣散后宫此事万万不可，君后不知劝阻陛下，该当严惩。”
穆长野心中冷笑，看来忍不住的人已经很多了，左右看去，那些人俱都低头。
穆长野看了沈言青一眼，他似乎很乐意扮演一个祸水的角色，全然不理老头，轻轻一笑，剥了一颗桂圆放到穆长野的碗碟中。
“爱卿错怪君后了，这是朕的决定，与他无关。”穆长野睁着眼睛说瞎话，眼角瞟左闲庭，发现他侧头坐在那边，并没有注意这边。
“这，这……”如果说之前的眼神还只是厌恶的话，现在他看向沈言青的眼睛估计都快喷出火来了:“就算是陛下的决定，君后又怎能任由陛下胡闹！”这老头显然没什么心机，被人当枪使，连对皇帝不敬的话都说出来了。
穆长野本不想去计较，但沈言青的脸色却冷了下来:“放肆……”
穆长野心中莫名一慌，借着桌子的遮挡，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言青虽然止住了话头，却手腕一翻，握住了穆长野的掌心。
穆长野心中一动，表面仍不动声色，对着那个老头微微沉下了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念你忠心一片，这次就算了，若再出言不逊，必严惩。”
感受到对方手上暗暗挣扎的力道，沈言青无声的笑了。
那位老臣兀自愤愤不平，但很快被人拉了下去。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有了这个开头。其他人更是不敢开口了
晚宴过后，穆长野挥退奴仆，独自走在回寝殿的路上，偶然回头，却发现沈言青远远跟在后面。
见穆长野发现了自己，沈言青脚步微顿，然后快步跟了上来。
“还有什么事么？”穆长野放缓了脚步，低声问。
沈言青明知是此次夜宴是个陷阱，却还是往下跳，是为了什么？他不明白。
不过他知道，沈言青最终要的……只是权力。过程怎样，内心怎样，其实都不重要。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胜出。
“长野，我想向你要一样东西。”沈言青浅浅一笑，眸子映着璀璨月华。
穆长野一愣，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沈言青眼中笑意更深，缓缓道:“如果我说我要你，你肯定要嫌我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所以……”他顿了顿，话锋忽转:“我只要你今夜陪我一晚就够了。”
穆长野陡然停步，几乎当场裂开，他震惊地看向沈言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言青目光平静，似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我当然知道。”
穆长野忽然笑了，笑得有些难看，他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你若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但是我不会放弃。”夜风拂过，沈言青眼中荡起淡淡的笑意，却冷得刺骨:“我会让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