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一个穿着黑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手中挥舞着一封信，从院外头跑来，口中大声呼喊着。

鲍澄无奈地撇过眼不想看，不知道第几次怀疑自己当时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这人是他如今的管家，但更是他远方的表亲，他当年千里迢迢来帝都，往大了说是背负着家族的希望，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当时家族里面的那些人说得好听，却是连路费都不愿意资助一点，只觉得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亏本买卖。

只有这位表叔，也不知道他是太聪明还是太傻，竟然变卖了自家的田地将钱都给了他。

鲍澄在帝都坐稳了位置之后，就派人去将这位混得十分落魄的表叔接来了，一开始还让他当个小官儿，结果这表叔真的是脑子不太好使，每天不是在得罪人就是在得罪人的路上。

要不是如今鲍澄在敬文帝面前是个红人，他这位表叔早就被人家修理了，指不定还要连带着拖累他。

左思右想之下，鲍澄就让表叔辞了官儿，回来给自己当个管家，表叔也乐呵呵地答应了，对他而言只要在帝都就是好的，当官儿还是当管家没啥区别。

只是...鲍澄看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着自己，连话都说不连贯的表叔，没忍住又叹了口气，“你先喘喘气，把气喘匀了再说话，哪就有这么多急事，跑什么。”

鲍表叔深呼吸了几口，还嫌不够，抓起鲍澄面前的茶壶就往自己嘴里倒，咕咚咕咚地灌了大半壶冷茶下去才缓过来，“大人，延洲那边来人穿了消息，说是那儿出了个活佛！”

鲍澄脸上并无半分惊讶之色，甚至还淡定地理了理自己有些微皱的大袖袍，“是吗？”

敬文帝要找神医，鲍澄自然第一个响应，将自己的人手全都散了出去，这几个月的时间，别说神医了，什么老神仙、老法师都找到了一堆，活佛也没少，只不过一个个都是招摇撞骗之辈，只敢在民间骗点小钱而已，那点把戏要真送到敬文帝跟前去，他鲍澄别说乌纱帽了，估计这颗头颅都保不住。

鲍表叔赶忙摇了摇头，“这次可不一样啊，大人！”然后颠来倒去地说了两句，发现自己激动之下根本表达不清楚，才想起来自己是带着信来的，把手里的信给鲍澄，“大人，看看信看看信。”

鲍澄依旧半信半疑，拆开信，正是自己某位手下的笔迹，这人说话就比鲍表叔有条理多了，依照时间顺序叙说得十分清楚。

先是探子偶然之间从山间的乡民口中得知了一位活佛的下落，只是苦苦寻觅而不可得，几乎他们每到一处就会得到他刚巧离开的消息。

只是一路以来，碰到了许多奇怪的事情，首先是有一位猎户上山打猎遇到了熊瞎子，被咬掉了半边身体，被人救回来的时候，一村子的人都瞧见了那血淋淋的一面，肠子之类的都挂在外头沾染了草木灰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猎户竟然还剩了一口气。

但没有人觉得他还能活下来，连家里人都已经攒钱买了一幅棺材了，可没想到的是，两天后，这个猎户又活蹦乱跳地出现了大家面前，失去的一边胳膊和腿都长了出来。

众人询问的时候，猎户一家人都讳莫如深，鲍家的探子还是深夜悄悄潜入的时候，才听到这一家人聚在一起计划要怎么感谢那位活佛，才知道竟然是有人救了这个猎户。

逼问之下，探子得知了活佛的去向，匆匆赶去，那人却已经没了踪影，似乎完全消失了。

本来以为自己要立大功了，结果却没了下文，无奈之下，只能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周围的探子们，让他们也注意一下，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鲍澄看到这儿，赶紧翻了一页，想要知道下文。

说来也巧，又是这个探子，在失去了活佛踪迹的一个月之后，又再次摸到了他的踪迹。

奇怪的是，这个活佛似乎并没有走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就是找不到。

这次发生的事情也很玄乎，一个寡居的老妇每日靠出摊卖馄饨养活自己的傻儿子，那一天，邻居们正在奇怪今日老妇怎么没有出门的时候，那个傻儿子浑身是血，在街上啊啊啊地乱叫乱跑，才有人去了老妇的家里看了一眼。

发现老妇倒在血泊之中，家中被翻得一团乱，好像是遭人抢劫了。

老妇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傻儿子又没有钱，她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个贫民窟，邻居们也拿不出钱来请大夫给她看病，而贫民窟的人报官也不会有人管的。

所以这件事情引发的喧闹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看热闹的大家都纷纷回家，看身边的人都觉得像是那个抢劫犯，得赶紧回家把自家藏粮食和藏钱的位置好好看看。

然而也不过两日的时间，那个老妇竟然又推着车去卖馄饨了，精神头也不错，半点不像之前快死的样子。

这么诡异的事情，让住在老妇家不远的一个男子直接吓疯了，他就是那个进去抢劫的人，不过是想去拿点钱而已，谁知道这个老太婆竟然敢出来阻拦他，他手下没有轻重，直接就把人的头在地上撞了几下，他也以为这老太婆必死无疑了，不过他也不在乎，在这个贫民窟，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但是她现在活过来了，头上的伤痕也消失了，男子疯了一样大喊着不可能，第二天被发现死在自己家里，竟然是活生生吓死的。

鲍澄看到这儿，心情虽然激动，但还是抱着一丝怀疑，这些事情太过神奇，就像是他小时候趴在婆婆膝盖上听她讲那些古怪的事情一样。

“大人？”鲍表叔满心的激动，他知道这件事情对于鲍澄而言意味着什么，升官！发财！他就是鲍家最出息的人了。

鲍澄扫了剩余的几桩事情，它们并没有真的和活佛联系起来，因为并没有人能证明是这个活佛做的，但因为太过类似，所以被鲍家的探子收集起来归为一类送了过来。

信件的末尾，探子说已经摸到了活佛活动的范围，如果有需要，他们就出手将人绑来帝都。

鲍澄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情太过重大，他如今的身份很尴尬，如今的礼部尚书是怎么来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

这也导致，他明明知道敬文帝已经命不久矣，却无法投靠任何一个皇子，因为他们都不需要他，或者说是暂时的需要他，等他们登基以后绝对会第一个拿自己开刀。

在他想出办法之前，他只能保持自己绝对的皇党身份，抱紧敬文帝的大.腿，甚至去帮他寻找任何可以延长寿命的方法。

鲍表叔急得都要在一旁跺脚了，这活佛要是跑了咋整？！

“帮我准备车马，我亲自去一趟，”鲍澄想起今日上朝时，敬文帝那接连不断控制不住的咳嗽声，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死马当活马医吧，“如果活佛是真的，那也不能绑来，我亲自去请。”如果是假的...

鲍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假的，那他也得造一个出来，然后找个弱势的皇子投靠，帮他上位。

——

应徽之回家的时候，看到宋云澜正烧掉了一张纸，“是席聿那边的来信吗？”他与宋云澜成婚也快大半年了，席聿来过几次，他也撞见过，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商量什么，但也知道宋云澜和席聿关系匪浅。

“算是吧，”宋云澜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今日回来得貌似晚了一些？”

应徽之身上穿着的还是深紫色的官袍，“去见了曾祖，聊了一会儿才回来的。”

“鲍澄离开帝都了。”应徽之的语气略带沉重，似乎这个他讨厌的人离开帝都并不是一件值得他开心的事情。

“嗯，”宋云澜手边的书被风吹得翻了一页，“去哪儿了？”

“据说和陛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涕泗横流的，”应徽之说起来就觉得晦气，“生怕陛下忘了他似的，说自己此行就是为了替陛下寻找长生之法。”

宋云澜笑出声来，看向外头逐渐暗下去的天空，“世上哪有长生法。”连太阳都有寿命，区区人类怎么可能长生，可笑。

“可惜，人却始终有长生欲。”应徽之接了一句，才想起来曾祖的叮嘱，“陛下的身体不行了，若陛下...几位皇子之间的斗争怕是难看，云澜，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我要做好什么准备，”宋云澜皱眉，似乎不解应徽之在说什么，“难不成几位皇子还会为难到我们头上？”城门失火，殃及他们这几条池鱼吗？

应徽之摇头，语气中带着点失落，“不是我们，是曾祖，是应家...是甄家...是世家的态度。”

据应徽之所知，以前的应家根本不管这些，无论皇位上面坐着的是谁，应家的应洲也依旧是应家的应洲，说句僭越的，哪怕是改朝换代，他们也依旧是一方大族，但是世间万物，有起有落才是寻常，登上了顶峰之后自然就是下坡路了，各个世家都不太安分，想要再挣扎一番，看是不是另有一座高峰可以攀。

宋云澜看应徽之担心的模样，笑着抚了抚他的脸，“放宽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应徽之将宋云澜抱入自己怀中，他心中有担忧，也有无数的疑问，但他也深切地希望，他们不会出事的，这样的日子他还没有过够呢。

作者有话要说：得入无上惠，速成就佛身——出自《法华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