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楼。

四位熟客再次光临，小二记得一身红衣的张小公子，连忙给他们安排了景观最好的位置——五楼边上，栏杆旁的一张大桌。

他们到的有些晚，余灯影和李重九已经点好菜，在那儿坐着。后者看到徒弟后挺直腰板一挥手，“景琉！”

张肃点了点头。

龄玉笑看着这对师徒，看到李重九在他们落座后拍拍旁边栏杆，揶揄道，“景琉，你不是该坐这儿吗？”

龄玉茫然，余灯影笑着解释，“少夫人，在你还没嫁过来之前，二公子有一个礼拜都在这上面坐着。”

为什么？

“找你呀，”她道。

“我不出府门的啊，”龄玉说着，眼皮一跳，哦....成亲前她去过一次如春楼，就在这隔壁。

“那日你在芙蓉楼看到我了？”她望向旁边的张小狗。

可惜小狗在旁人面前，总是故作高冷。

“说起来，要去隔壁找文应如吗？”余灯影问，“你那日不是看到她被其他客人欺负？要不要把她救出来。”

“救什么，她这是心病，”李师傅道，“最好的良药是让她忘记桑云深。”

“可以做到吗？”龄玉望向张肃。

小狗当然可以，但就是不想，他又不认识文应如，也没进到她梦里知晓所有事，才不想多管闲事呢。

他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龄玉，不作声，打算要她再求自己一会，答应他一些丧权辱国的条件。

不料，龄玉望向对面，“你们可以吗？”

余灯影抬眉，思索一会道，“我跟着二公子这么多年，学得一些本事，应该.....”

之后的话说不出来了，有人明目张胆地封住了她的声音。

李重九不明所以，续道，“我也可以，但或许不能一劳永逸，让她....”

李师傅也说不出话了，两人都望向对面若无其事的张肃。

这下龄玉再怎么不知情，也知道是谁在搞鬼了，但也没继续这个话题，问余灯影，“你是不是....还是没能知道他的名字？”

余灯影一怔，迟疑着点头。

梦境结束得太快，她忙着帮忙查文应如的事，没能得去空去查和尚的事。龄玉问张肃，“梦境是怎么形成的，可以让余灯影再回一次过往吗？”

小狗道，“可以是可以，但需要媒介来编织梦境。”

“什么？”

“鸢尾蝶，”张肃冷笑，“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有。”

李重九福至心灵，惊诧道，“皇宫？”

于是龄玉想起张孚陵，难道说他们三人会坠入梦境，都是张孚陵一手促成的吗？他....他真是想要....

龄玉心里寒凉，不自觉地靠近了张肃——她绝不要再和张孚陵扯上关系，她是那样自尊心强的一个人，过去因为爱他，为他做的那些下贱事，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余灯影看着他们二人的脸色，心里有些失望，她还是....很想知道他的名字。难道说再没办法了吗？

张肃道，“既然入不了梦，我们可以直接去阴间，查生死簿。”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李重九道，“只要知道他死去的时辰，就能查出他的身份！余灯影，你记得他是....”

余灯影垂下头，“应该是嘉煜四十年，八月中旬，具体是几号我不清楚。”

李师傅回忆着当年听闻客栈异事的时间，“嗯.....像是十三十四号，现在去看看？”

“我可以随意进出阴间，但你们不可以，”张肃却道，“得到下个月十五十六，月圆之时。”

“可以吗？要委屈你多等一会了，”龄玉温声道，望向灯影。

对方一愣，似乎没想到少夫人会说这样的话，连忙摇头，“没事的，我都等那么多年了，不急这一时。”

“好，”龄玉对她笑。

一行人在芙蓉楼说完正事，边吃午饭边闲聊，龄玉发现余灯影又点了猪肘子，便主动夹起，放到张肃的盘子里，对方受宠若惊，刚要说话，她便道，“专心吃饭。”

好容易吃完饭，余灯影提着菜篮子，去街市晚餐要用的的材料，李师傅还坐在位置上，叫来一壶酒享受着，龄玉则和张肃去了隔壁如春楼。

“来这干什么，”张小狗脸色有些不好，拎着自己那两大捆书，故意道，“想和我在这儿实践？小玉别忘了，我娘可惦记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还真是忘了这事，龄玉一僵，“我要去找文应如。”

“让我帮她消除记忆？”

“她前半生过得太苦了。”

龄玉说着，贴近张肃，抬头看他俊朗的脸，“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可以，”张小狗淡淡地道，也望向手里的书。

龄玉无奈，“是不是做了那事后男子都会变得冷淡呀，以前你哪会这样和我说话。”

于是张肃怔住，“我不是！”

“那怎么现在我要你帮个忙，你还这么不情不愿？非要和我讨价还价。”

两人站在如春楼前对视，半晌，张小狗从背后抱住她，道，“好，知道了。”

“乖，”于是龄玉笑起来，勾住他的手指，和他一同走进去。

问了文应如在哪，他们来到一间厢房里，看着里面果然穿着蓝色男装、束起长发的女子，龄玉有些伤感——她当了一段日子的文应如，知道她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虽是闺房小姐，却不愿受儒道影响，不愿做一个只会相夫教子、没有学识的妇人，舍弃一切冒着风险假扮成男子，去学堂读书。

不料，会遇到桑云深。

“快帮她消除记忆吧，然后我们再帮她赎身，送她出京城，”龄玉对张肃道。

后者点头，只是也说，“我们帮文应如渡了这次的情劫，无法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或许她本就是个对情爱很执着的人，难免不会在别的地方，再见到一个桑云深。”

“但不会再有人因为觉得她是男子，而将她抛下，”龄玉藏起心中复杂。

张肃凝视她，“小玉。”

“嗯，”她应了一声，扯着他走向文应如，还没说话，便见对面女子见到张肃后似是眉眼一亮，竟是扑了过来。

文应如到底是在烟花之地待了许多年，又疯疯癫癫的，日夜与男子欢爱。如今看到这俊眼修眉的张小狗，自是喜欢，当着龄玉的面便想抱住张肃。

张肃侧身一避，不悦的让她定住身形，而后看向旁边夫人，似乎是在期待她的反应。

可惜龄玉一抬眉，只让他赶紧做事。

甚至自己走出去，找来鸨母，拿出银子替文应如赎身。

给那半生孤苦的女子编了个新的记忆，看到她走出如春楼后，龄玉又点亮厢房前的灯笼，将谢蚁蚁叫了过来。

张肃对这女孩没一点印象，坐在椅子上看夫人和那怯懦的女孩交谈。

“上次书生那事后，一直没去找你，你还好吗？”龄玉问。

谢蚁蚁记得这位万家二小姐，自从在小巷被对方救下后心里便一直对她感激不已，如今在如春楼看到她戴着面纱的样子，回想起很久前自己听闻过的关于她容貌的闲话，还有那日在隔壁厢房讽刺她的三位客人，谢蚁蚁心中愧疚，小声道，“万小姐，我挺好的，谢谢你为我做的事.....”

“身体都复原了？会不会留下疤痕？”

谢蚁蚁垂下眼，“身上会有缝合的痕迹，但没关系的，不会有人看到，我这种出身的女子....又是在如春楼干活，不会有人.....”

这话龄玉听着很熟，她经常这样和张肃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百无聊赖的张小狗，她柔声道，“没事的。之前和书生做交易，是因为要替你娘偿还赌债吗？现在家里还困难吗？”

谢蚁蚁捏紧手指，“还....还好，谢谢你，万小姐，我没想到你会挂念着我.....”

“我也记得你曾经给我端来一盘很好吃的梨花糕呀，”龄玉笑起来，“我住在张府，有需要的话，不妨来找我。”

谢蚁蚁红了眼眶，连忙点头。

龄玉和张肃走出如春楼，后者问，“小玉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对一个小女孩这么上心。”

“只是觉得她很像我，有着不好的家庭，不被疼爱，身上也.....”龄玉没说下去，觉得不该那样说谢蚁蚁。

偏头望向身边小狗，想调侃对方是不是吃味了，却见他出神地望着自己，似乎透过她能看穿世间万物，停留在一个很久远的时候。

张肃想，原来小玉即便到了凡间，吃尽苦头，也还是会爱着世人。

“怎么了？”龄玉问。

“你关心了这么多人，怎么不问我之前被人关起来的事，”张肃道。

龄玉一怔，“那你说说？”

“先回家。”

他带着她回到院子里，站了不过一小会，又横抱起她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