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特别好，褚师璇醒来后精神奕奕的，他今天观赛的擂台会有熟悉的弟子到场，得表现得有点气势才行。
要去的山峰是离神女峰很近的玉兰心，那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个在湖上的小岛。
在褚师璇记忆里，这个小岛曾经是不存在的，只是近年神女湖的水位降低了，才露出一片土地。修筑的宫室都在水上，种植着大片的玉兰树，只是来的不是时候，花都谢了，油绿的叶子亮亮的，他伸手摘了一片，摩挲了一下，还挺硬呢。
与褚师璇同坐一席的长老是个胡子花白的老翁，修为至元婴初期，笑呵呵的很亲切，就是当褚师璇想和他随意聊聊时，他总是局促的回话，生怕惹褚师璇不高兴一样。
今天在玉兰心只有三场比斗，褚师璇看完前两场困得要死，他觉得打斗的太无聊了，根本就没心情好好看，总感觉差点啥，可又死活想不起来。
等唱名的弟子叫到凤羽还的名字时，褚师璇这才打起精神。
凤羽还的打斗还是很值得一看的。样貌优越在七绝宗的地位又高，为人又好交友，来玉兰心旁观的看客可是不少，都是给凤羽还来捧场的。
他今天装扮得极精神，一身白色劲装，雪色的锦带束发，衣襟上白莲刺绣更添几分俊俏和儒雅，褚师璇和他对上目光，凤羽还还以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的对手没凤羽还这么张扬，灰扑扑不起眼的简朴装扮，褚师璇记得报名来历时好像介绍是某个偏僻的小门派来着，名字他也没记住。
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又瞟了一眼凤羽还，感觉这两个孩子真没什么可比性。
凤羽还的剑又细又长，名唤尾雀，剑身柔软，是仙剑中少见的软剑，剑柄刻着三只长尾白雀，配合凤羽还的独门秘技可使出“雀常旋曲”的剑招，很有杀伤性。
而那名少年则使的是一柄和他极衬，毫不起眼的长剑，低垂的脑袋像是没什么力气，对上凤羽还耀眼的漂亮，他就像是一块土坷垃，又卑微又渺小。
双方互行了一礼后，凤羽还便收敛了笑意挥出了他的软剑，灵力一震灌注剑身，陡然，长剑飞快朝那少年刺去，少年举剑格挡，一时竟没能败下阵来，两人有来有往的打了起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竟还势均力敌，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褚师璇暗叹自己看走了眼，那少年剑招格外精干，没有什么多余的花哨，稳扎稳打的基本功练的很用心，出招很快，连剑都被挥的只剩残影，凤羽还从连招的攻方已经在逐渐转向守势的一方了。
眼看凤羽还即将陷入劣势，他翻身幻成一圈剑光，清喝着自己使出的秘技，少年登时被直接击中，在擂台上连翻了三四个滚才堪堪停下。
嘴角沁出鲜血，果然是硬抗下了凤羽还的秘技。
少年坚强的站起了身，他身子摇摇晃晃的，凤羽还的一击并不好受，他又连咳了几声才勉强止住。
在此期间，凤羽还都颇为君子的在等少年恢复。他手里的软剑被附上灵力，剑光更亮，映衬着凤羽还的脸庞有些温和。
“道友还要再战下去吗？我的剑技虽微末，可威力却一次比一次更甚，接下来会受的伤会比现在更重。”
少年没对凤羽还的警告有意见，他抬起自己的长剑干巴巴道。
“请指教。”
凤羽还笑出声来，马上就不客气的又朝少年攻去，速度和剑招都比之前要快上不少，少年招架的有些吃力，回旋一踢就被踢到了擂台的边缘。
“还不认输吗？”凤羽还睥睨着倔强的少年等他起身。
少年攀着擂台的栏杆艰难爬起，一大口血猛的吐出，身子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才站稳。
他双手紧握着长剑，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
“再来。”
接下来少年又被打出去两次，褚师璇已经有些不忍看了。少年的灰衣被凤羽还划得破破烂烂，大片的暗色晕染昭示他衣下的伤受的绝不轻。
可少年的顽强不屈倒是让褚师璇心生好感，心中默默为这个少年祈祷，希望能好好活下来吧。
“姜道友，认输吧，再挨上几剑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非是危言耸听，固执也要有个限度。”
凤羽还的声音没有感情，在三番五次击退了对方后，他心里那点不多的欣赏已经被对方一次又一次爬起的反复给磨没了，他很讨厌没有眼色的人，见好就收才是懂分寸的做人之礼。
真是够了。
凤羽还周身灵压降低，灵力运转于剑身之上，双眸中闪着冷酷的寒光。
他挥剑向冥顽不灵的人，对方挡住了最重的一击，剑风仍是划破了他的皮肤，划出细碎的伤痕。
近距离的对剑凤羽还瞧见了乱蓬蓬长发下的脸庞，对方的双眼比鹰隼更锋利，剑眉星目，宛如流星！
片刻的走神竟被对方捕捉到了一丝破绽！
凤羽还的剑技没能再把少年击飞，而是少年顺着凤羽还的旋转剑风罡气逆转进了风眼之中，手指掐诀，以极快的剑招刺向凤羽还，一击足以重伤措手不及的凤羽还！
“刺啦”
“那是……”
众人惊呼，场中两人落地，那少年仍站着，但凤羽还却侧身倒在了地上。
衣襟被撕裂，凤羽还的右胸被直接刺中，大片的鲜血晕染开，雪白的衣裳开出血色的花。
若只是如此还不至惹人惊呼，被剑撕开的衣襟下露出大片的雪色肌肤和被布条勒紧的鼓胀……
在场之人也不是傻子，一看便知其中的原委，都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
凤羽还咳着血，他，不对，此刻该说是她吧。
她咳着血，手无力的遮挡着自己的隐私，在场之人何其多，她又气又惧，这下咳得更厉害了。
褚师璇慌忙跃入场中，他脱下外袍急忙遮住凤羽还的身子。
小心扶起凤羽还给她塞了一颗青华丹续命。
凤羽还仍在咳血，少年那一击显然是刺穿了她的肺腑，她挣扎着想要说话，一张口就是满嘴的鲜血流出。
“你伤重，先别说话了。”
凤羽还摇着头，她努力的抬胳膊指着少年可她却什么都说不清楚。
褚师璇用外袍裹紧了凤羽还，把她交给上台来帮忙的两个弟子后他看向少年，少年也看向他。
褚师璇语气坚硬的宣布。
“这场是你赢了。”
少年晦暗的眸子亮了一瞬，撑剑站起的身子前后晃了晃，双腿却再也站不稳，“呼咚”一声，少年也栽倒在地。
褚师璇轻轻叹口气，这少年在台下并没有亲友在，褚师璇指了两个弟子才有人把他抬下去救治。
这届少年人玩的真够花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凤羽还受的伤不轻，少年刺穿她胸口之时，毫无抵挡的剑风罡气入体，凭她现在的境界□□还没那般强悍。
罡气在她经脉中游走破坏，漆雕权亲自施针治疗，加以丹药和灵阵药泉辅助也得有七八天的时间才能治好，这种情况是无法再参赛了。
对于凤羽还是个女孩子这件事，褚师璇还是有点尴尬的，他试探性的问了问来关心自己徒弟的安平玑是否知情，安平回了他一个白眼。
“她是我徒弟好吧，我当然知道啊。”
知道！
“你知道还让她女扮男装？怎么你藏峰不收女弟子吗？”
褚师璇不解，仙门之中，男女平等，鲜少有门派会计较弟子性别，男孩女孩都学一样的东西，褚师璇实在想不明白凤羽还为何要遮掩自己的性别。
“她穿男装还是穿女装，装男人还是扮小姐都是她的自由，我不会对其置喙，师兄也不用觉得困扰，羽还自有分寸，她的事儿就让她自己处理就好。”
安平玑说的风轻云淡，褚师璇却是对这件事大为震撼，他可做不到像安平那么淡然。
在他的观念中，男女有别才是正理，他不能理解凤羽还这么做的原因。
虽然他也不会责怪或是唾骂凤羽还，可他依旧为此忧心忡忡。说他古板也好，多虑也罢，总觉着孩子是不是受到了不正确的教育才会这样呢？安平那个不靠谱的态度，怎么想怎么不理解。
像凤羽还那般优秀的弟子，会不会因此受到歧视或是非议呢？
他总觉得不能像安平那样对凤羽还这样弃之不管。他想到星儿和他说过的凤羽还下山离开七绝宗的预言，他不由浮想联翩，会不会凤羽还离开七绝宗和这件事也有关呢？
离开凤羽还的养伤之所，褚师璇沿着小路进到另一间药庐。
两个药童正在一旁烧火煎药，并没有注意到进到屋里的褚师璇。
这间屋里躺的是在擂台上站到最后一刻的固执少年。
虽然他站到了最后，可他受的伤比凤羽还还重，小权说他用上灵药好好调理全养好也得用上小半年时间。
给他诊疗过程中漆雕权还发现了很多的暗伤和陈疾，从他倒下后没半个亲友来看望过他这件事褚师璇嗅到了一丝不对。
拜托安平去调查时，才发现他的师父在发现自己徒弟把七绝宗亲传弟子给打成重伤后脚底抹油就溜了。
对于这种近乎于散修的小门派根本就没法追查，因为太微小了，所以查都查不到。
于是这个少年就被丢弃了，褚师璇怜悯的拂开少年脸上的发丝，闭着眼的少年脸色苍白，脸庞除了粗糙的平凡更多的还是懵懂的稚嫩。
听安平收集来的消息说，他的师父是在他身上下了赌注，一路上的胜利都是靠硬抗撑下来的。
大赛有赌局很正常，但如此压榨一个孩子的极限是不对的。
想到这孩子师父的不靠谱程度褚师璇除了愤怒还有丝同情。
自己的师父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自己和师兄弟甚至也如这孩子一般被师父当成过工具。
但，自己家的老头可不会让自己为这样的比赛而拼命啊，即便输了最多也是被骂个几句。
可从这孩子后背叠加的鞭伤与漆雕权辨认出的旧疾来看，这孩子的师父显然没把他当个人看啊！
即便千年后的自由褚师璇看不太懂，像少年被压榨的奴役褚师璇却清楚的明白。
人性的扭曲不会改变，利益至上的法则亘古不变。
褚师璇给少年翻翻身，擦擦身上的汗，有些心疼的给少年掖掖被角。
这个不起眼的孩子就像是被遗弃的小狗，除了褚师璇大概没人会在乎他的存在。
自己发现了一块宝玉，褚师璇觉得若是好好雕琢，这少年定会一鸣惊人，与众不同的。
出门前吩咐两个药童好好照顾他，自己还会再来的。
既然被丢弃了，那自己捡回去也没关系吧。
等他养好伤可以和这孩子聊聊，自己当他师父，说不定也是种缘分呢！
褚师璇把看中了少年的心思说与师兄弟们听，小师妹最先附和。
“师兄愿意就好，那孩子受过些伤苦，总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闵光瑶的眸光潋潋，秀眉微蹙，悲悯的宛若菩萨。
“把我家羽还伤成那个样子，师兄还真是会挑苗子哟。”
安平揶揄一句，倒也是不反对。
“他资质尚佳，师兄眼光真好。”开阳拱手道喜“等回去我就给他相应的准备。”
“金丹境的弟子师兄能教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一向不会读空气的子言玉衡。
此话一出，温度降低了几分。
褚师璇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还是个金丹境，教个金丹境，他真的可以？
“应该能行。”褚师璇很有底气的说出口“我经验不足不还有你们嘛，我的弟子也是你们的师侄，伸个手帮一把也没什么。”
漆雕权点点头“师兄说的对。”
北宫枢笑着沉吟“你想怎么样都行。”
“那就提前多谢诸位啦。”
褚师璇正式的掐诀行个礼，众师兄弟还是很配合的也都掐诀回礼。
“师兄客气。”
“师弟客气。”
众人相视一笑，为褚师璇即将得到一位徒弟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