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英格说她家挺讲究的，陆嘉弈前天陪她逛步行街，就觉得她也挺讲究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派头。陆嘉棋说她是贵族，陆嘉弈心下其实是有点信的。可是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得着在意贵族吗？英格都没拿贵族身份当谈资，陆嘉棋这么大反应反而显得很可笑。

陆嘉弈背了一会儿自我介绍，又觉得烦心了，英格是不是贵族，和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吗？她为什么又控制不住地在想，英格为何会这么乐意和自己交朋友。

唉，还是定力不够，不能免俗。

陆嘉弈皱起眉头，起身去倒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幸好这段时间她需要专心准备复试，暂时不用和英格会面，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个根本不想知道的消息。

到了出发去奉城的那天上午，徐抱秋执意请假，要送陆嘉弈去火车站。陆嘉弈并不是很想让母亲送，事实也证明她的先见之明。

两人在快轨车厢里一语不发，气氛很不自然。陆嘉弈还能装作自己在背诵知识点，徐抱秋则露出一副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直到进入火车站，徐抱秋忽然问陆嘉弈几点的车，问清还有一段时间后，她便说再陪一会儿，这里人来人往的，那么乱，需要她帮忙看着行李。

陆嘉弈没有拒绝母亲的好意。

过了几分钟，徐抱秋忽然出声：“嘉弈，听说你这次要是复试没过，还有一次复试的机会？”

陆嘉弈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徐抱秋是在说调剂。

“是的。”她不安地回望着徐抱秋，没有说出下文，可眼神已清楚地表达出来：你要说什么，如果是坏事最好不要说出来。

徐抱秋读懂了女儿的想法，眼神飘忽了一下，还是自顾自地说话：“要是这次复试你没通过，就不要继续考了吧。妈妈听说残联今年准备招人，你是应届大学毕业生，有竞争优势，妈妈想让你去考这个，那是个铁饭碗。”

陆嘉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又像被泼了一锅热油，浑身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徐抱秋慌忙说：“你……你别哭啊，妈妈是为你好。妈妈跟人打听了，残联要在五月份开始招人，我怕你赶不上啊，错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了，听说残协员的工资每年都会涨呢。你知道陈阿姨的女儿吗，她前年考上了残协员，刚开始工资每个月才两千多，现在已经涨到三千多了，再过两年，不得四五千。”

“重点是这个吗？！”陆嘉弈带着鼻音怒道，“你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跟我说！你打从心里就不希望我考研！”

“我哪有，你考研我也没反对啊。”

“你这是没反对吗，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

“我看你不是想跟我商量，你存心就想坏我的考试！”

“胡说八道！我还是这两天才跟陈阿姨打听到消息，打听实了才能跟你商量。要知道残联不是每年都招人的，不是每个残疾人都能考上的，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陆嘉弈只觉得母亲不可理喻，难以沟通，正好时刻表显示她的列车开始入站，便冷着脸提起行李箱往里面走。

徐抱秋还在后面呶呶：“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这不是告诉你，万一考研不成，还有条路呢，你以为残疾人好找工作啊？妈妈天天到处打听消息，还不都是为了你！”

陆嘉弈没去听，但也知道都是只会让她听了烦心的话，走得更快了。她强忍着眼泪，只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专门在她需要鼓舞的时候，败坏她的士气。得亏她是考外地的学校，要是在本地参加复试，考前就听到这样的话，不得给气死！她这个精神状态，还能参加复试吗？

在前往奉城的路上，陆嘉弈都没心思去巩固知识和准备工作了，哪怕眼睛望见窗外时而千山竟秀，时而麦田翻浪，一路上晴空万里，也只觉得心烦意乱，难以自拔。

到了下午，火车驶进奉城火车站，陆嘉弈跟着人流走出火车站，从兜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事先在网上调查过的路线，找到地铁站，搭乘地铁，再转乘公交，在辽东大学附近的车站下车，找到了事先订好房的连锁酒店。

陆嘉弈第一次办理入住手续，很是紧张，幸好之前跟着英格进入酒店，亲眼看了一回入住流程，有样学样照做，倒也顺利办完了。这让她稍稍感到安慰，便提着行李箱，乘上电梯，来到她所订的房间。

面向平民的酒店房间显然不能跟英格在那家奢侈级别的酒店所订的房相比，装修充满了冷冰冰的商业味道，陆嘉弈却很喜欢，这让她感到自己暂时摆脱了以往的生活，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呆在不属于任何人的屋子，没有人会来烦她。

陆嘉弈将行李箱放在柜子里，坐在洁白的床上，想起了订房时候的事。她不想跟徐抱秋要钱，就试探着问陆鸿文，结果父亲闷了半晌，让她还是问妈要吧，他手上也没那么多钱。她当时就心冷了一半。幸好徐抱秋没多说几句，很爽快地给钱了。没想到，该冷掉的另一半，原来是在今天上午等着。

她烦躁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只能看到无趣的楼房墙壁，上面铺着大面积的污渍。

总得想点好的，陆嘉弈打开电脑，按酒店给的密码连上网络，上聊天软件给高月发了个平安信息，描述她初到奉城的一些见闻。

过了半小时，高月回了一条语音信息。

“听起来奉城发展得很好啊，希望你能在这里生活几年，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陆嘉弈微笑了起来，随即有点歉疚。高月工作的盲人按摩店电脑每次出问题，都很依赖她帮忙解决，如果她考研成功，势必会离开黑鼓市，店长就得破费请人修电脑，搞不好还会被坑。再也不能帮助朋友，让她感到很是不安。可是高月从没有表示出这样的意思，只鼓励她努力求学，放开手脚去追求梦想。

相比之下——唉！

陆嘉弈连忙去卫生间洗手洗脸，不想再进行无谓的伤心和烦恼，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备考。

第二天上午，陆嘉弈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是徐抱秋的，一条是英格的。

陆嘉弈一看到来信是妈妈，就感到烦躁。都要考试了，母亲怎么还不肯放过她！英格的多半是鼓励她，这样一想，陆嘉弈便先打开母亲发来的短信，里面写：“昨天是妈妈错了，没找好时机跟你说事，妈妈本意是好的，不要怪妈妈。你好好考，考好了爸妈都会为你高兴自豪的。”

半晌，陆嘉弈叹了口气，关掉短信，点开英格的。

“祝你考试顺利，今天下午我会到奉城，到时一起吃饭吧，我急需亲爱的导游小姐同行。PS.不用回。”

陆嘉弈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笔试环节很顺利，陆嘉弈甚至觉得自己搞不好会拿到笔试前三名。不过根据事先调查，硕士研究生录取比例是一比一点五，前三名并不保险，面试占比太大了。

到了面试环节，陆嘉弈看到其他考生仿佛个个都胸有成竹，不由得焦虑了起来。为了克服焦躁不安的情绪，陆嘉弈只好逼自己不断地背自我介绍，分散注意力。她又害怕错过喊自己号的声音，只能不断地望着教室门口，紧紧地盯着门口的每一次开关。

“四号考生！”

终于到了她的号，陆嘉弈连忙进去，看到里面有四名考官，其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考官跟她简单介绍了面试的规则，然后请负责英语口试的考官开始面试。

陆嘉弈紧张地眨了眨眼睛，听完考官的英语指示后，这才开始英语自我介绍。说到“I\'m a deaf person”时，她毫不意外地看到四名考官都露出了惊讶的眼神，他们虽然很快平静了下来，但这让她心里还是不由得打起了小鼓。

她曾经反复思索，到底要不要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聋人，先隐瞒下来，事后再承认是不是会比较好。但高月和英格都建议她一开始就坦承自己的情况，如果不坦承，在面试中被发现的话，考官可能会提出相当尖锐的提问。

高月甚至还想到了更远：“如果导师事后发现你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他又不愿意带一个残疾人学生的话，你和导师的关系可能就会变得很差，到时你很可能没法毕业。要你去讨好别人，太为难你了。”

陆嘉弈别无选择，只能如实介绍自己。

她的英语自我介绍说得很好，虽然有些发音不准，但不影响理解。英语测试考官微微点头，又问了两个问题，便结束了。

接下来是专业面试，负责面试的正是陆嘉弈想要考进其门下的导师，是位女性，陆嘉弈当初选择她，就曾考虑到女性比较有同理心，不会在她的聋人身份上过分刁难。另外，很多男导师不喜欢收女学生，虽然她考的是心理学专业，相对理科来说，这种风气应该没那么严重，但不能不谨慎考虑这方面的风险。

然而现实还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专业导师居然用英语问她问题，并要求她用英语回答，这完全和当初模拟面试会上老师的解说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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