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弈和高月坐在一家西式快餐连锁店的两人座上,喝着咖啡,讲述在奉城发生的事。
高月听完,半晌才说:“所以她是真的对你见色起意,还对我起了竞争心理。”
“你说她为什么要挑这种时候跟我说这种话,我真是不敢相信,外国人都是这么轻浮的吗?明明看她的模样气质,也不像是那种轻浮的人啊。真是人不可貌相。现在想想,我真是要给她气死了。”
高月浅浅地笑了一笑:“看来她帮你转移注意力这方面上做得很成功,换我肯定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陆嘉弈哭笑不得。
“可以听得出来,她对你还是充满善意的,只是你们之间的观念相差太大了,你们不合适。”
“是啊。”
“你没说调剂的事,你爸妈不同意你继续参加复试,是吗?”
陆嘉弈把事情经过原本告诉了高月,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我考研对将来找工作不利,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在学术上有什么成就。”
“只要能考上研究生,国家就会给你报销学费,所以你现在差的是路费和房费,你何不再试一试呢?我会借钱给你。”
陆嘉弈猛然看向高月,嘴唇蠕动片刻,眼含热泪,颤声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已经答应妈妈,再不会去想研究生的事了。”
“你是怕其他学校不会收你。明明你上了大学,肯定有别的学校愿意接收你。”
陆嘉弈很清楚,高月比谁都希望她能继续学业,因为高月在她身上多多少少寄托了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她放弃学业,高月会感到悲伤和失望,但也不会责备她。毕竟,高月一直非常理性,她当初本来也能上大学,但她顾及父母的负担,清楚盲人就业非常狭窄,就主动放弃高考,直接去当学徒了。但是,遗憾不会因理性的抢先到来,就拒绝到访,它还是公平而残忍地访问了高月的心底深处。
“你家里本来就困难,你还要把工资花在中医的学习上,哪里有余钱借给我。你不是说等哪天钱攒够了,就上京城的中医院学校正经学中医吗?”
高月听出陆嘉弈的心思,知道她是真的放弃了,只能微微地吁了一口气,说:“我们还是说说那位丹麦人的事吧。”
陆嘉弈花容失色:“为什么还要提她?”
“你有些优柔寡断,容易受人影响,最后和那位施英格说的话不够决绝,我看人家一定还会来找你。”
陆嘉弈无可奈何地看着高月:“你说中了,她后来还发短信给我。不过我没理她。”
高月虽然看不见,但她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无神的眼睛令陆嘉弈浑身不自在,直想叫她别再看自己。
到了下午,陆嘉弈送高月回家。高月在她临走前说:“你要是当上残协员,记得罩我。”
陆嘉弈笑了笑:“那肯定的,我走啦。”
高月听着陆嘉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轻轻叹了口气。她还是认为陆嘉弈更适合继续学业,搞点学术,而不是去残联工作。陆嘉弈是聋人,对事业单位里的弯弯绕绕并不清楚,可她听力灵敏,又善于倾听,在跟残协员打交道的过程中,知道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陆嘉弈的妈妈想事情太简单了。
可是这件事不是她能置喙的。她毫不怀疑陆嘉弈会相信自己的话,但陆嘉弈的父母却不会听她一个年轻人,而且还只是一个学徒的话。
陆嘉弈太难了。
四月剩下的日子里,徐抱秋经常过来关心陆嘉弈的备考进度,每天都要叮嘱她记得多看看时事新闻,多关心政治,市残联属于事业单位,会考这些内容。
陆嘉弈只好对徐抱秋说:“你放心吧,我别的不行,背东西还是很快的,笔试一定能过。”
言下之意,面试就不知道了。
徐抱秋哪里不懂女儿的意思,说:“你笔试拉开分数,别人想追也追不上,你的学历在那儿呢,一定能考上。”
陆嘉弈一面看书写论文,一面看新闻备考,中间抽个空写写英文小说,日子过得还挺充实。只是中间不时想到没钱继续考研的憋屈,英格的到来是怎么扰乱她的思绪,心里就觉得难过。
英格的话总是时时刺耳地在脑海中响起,陆嘉弈看着英文博客,叹了口气,心想等毕业论文写完,她就试着向杂志投稿,写写网文看看,怎么也得为自己攒一笔钱了。
她不相信父母和市残联会支持自己日后去考研。
时间如水一样的过去,转眼就到了五月。
陆嘉弈还在写论文初稿,手边上是问大学图书馆借来的《安徒生童话》不同译本。
徐抱秋走了进来,很高兴地说:“你听我说,嘉棋已经进入初次选拔啦,还被团长推荐当主角呢。”
陆嘉弈一点都不想听妹妹的事,但看母亲这么高兴,也不好扫她的兴,只好敷衍敷衍:“他们要演什么?”
“好像是什么大型舞剧,有剧情的,说是为了将来能到国外演出,方便外国人民理解,就选了什么童话。叫什么来着……”徐抱秋看到女儿桌上的几本书,有一本摊开来,上面画着小人鱼的插图,拍手道,“哎呀,想起来了,是小人鱼!”
陆嘉弈呆了一呆,也看向插图,难以置信:“海的女儿?”
陆嘉棋要演小人鱼?
不得不说,还挺适合。
小人鱼为了得到王子的爱,用动人的歌喉作为代价,换取了一双腿,变得能够翩翩起舞,然而那双腿要永远承受一直踩在刀尖般的痛苦。
陆嘉弈不无恶意地想,真想看看她的好妹妹要怎么表现这种踩在刀尖上跳舞的痛苦。
她看了好几遍《海的女儿》,深知安徒生笔下的小人鱼和世上流行的小人鱼故事简化版有着巨大的差异。不知道这部舞剧会按哪个版本演绎。按国情来看,多半是按简化版演出吧。
徐抱秋发现女儿心不在焉,问:“你怎么了,不替你妹妹开心吗?”
陆嘉弈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让徐抱秋看不懂,但能直觉到称不上善意的笑容。
“我只是在想,陆嘉棋能理解小人鱼这个角色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妈刚才说这出舞剧是有剧情的吧,我想导演可能会要求主角具备一定的演技,能够表现出小人鱼的精髓。如果陆嘉棋演不好小人鱼,那就选不上了。”
徐抱秋恍然,担忧起来:“你说的有道理,我得去打听打听。”
不几天,徐抱秋过去看望女儿训练,给她送衣服、电池等必须品,遇到了周团长和郑老师。在闲聊的时候,徐抱秋把大女儿的猜测转述给她们听,问:“嘉弈说的有道理吗?”
周团长点头道:“你的女儿都很聪明呀,陆嘉弈说的没错,我们也在担心呢。上次来初选的时候,我有跟艺术总监打探过口风,她的意思是陆嘉棋跳舞的基本功很好,被选为主角的希望还是有的。我听这话味道好像不太对,就多问了几句。”
“那艺术总监怎么说?”徐抱秋紧紧地望着周团长。
“她说嘉棋个性很单纯,更适合独舞或者没有剧情的舞蹈节目。”周团长若有所思地说,“这样说来,如果你的女儿们是同一个人,把优点结合起来,就没问题了。”
郑老师笑道:“团长,哪有你这样说的,徐姐的女儿们都很优秀,各有各的优点,只是大女儿对跳舞不感兴趣罢了,倒也不用这么遗憾。”
徐抱秋知道周团长有这个毛病,觉得小女儿能跳得这么好,大女儿肯定也一样好,起了惜才之心。她倒不在意这个,只在意小女儿能不能被选上。她听周团长的话,那个艺术总监竟是觉得陆嘉棋不适合当主角,那哪行!
“嘉棋真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徐抱秋眨了眨眼睛,吞吐地问,“那位庄老板是怎么想的呢?”
周团长笑了笑:“谁说嘉棋没有希望的。徐姐,你和嘉棋是有福的,遇到了庄女士这样的贵人。庄女士很喜欢嘉棋,一定会帮她争取到机会。再说,嘉棋还要参加训练,把不足给补上,不就好了吗?”
徐抱秋的脸顿时变得晴朗了,连连点头笑道:“就是,庄老板的恩情,我们一家都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敢忘呢,也不知哪天能报答庄老板,我想请她吃饭会不会显得太寒碜了?”
“庄女士才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呢。”周团长想了想,“不过还真有机会,过几天庄女士会过来看我们团的训练情况,搞不好还会跟我们讲项目的进度。我跟她提一下,看她愿不愿意赏光,和咱们吃顿饭。”
“那敢情好,怎么也得让我们表示下心意。”徐抱秋唯恐那位庄老板不肯答应,在她的心里,只要能答谢到位,庄老板一定会对她的女儿的事更上心。她开始琢磨要送什么礼才好。
不几天,周团长果然来电话了,说庄女士同意和他们吃顿饭,也很乐意见见她。徐抱秋高兴得不得了,说这顿饭一定得让她请。周团长知道徐抱秋的心思,便也答应了。
陆鸿文听说,问他要不要也去,徐抱秋说当然得去,全家都要去。
陆嘉弈虽然很好奇那位庄老板,但听她妈这样说,就急忙拒绝了:“我还得写毕业论文,就算了吧,那位庄老板对陆嘉棋有恩,又对我没有什么恩,应该叫陆嘉棋去。”
“那还用你说。”徐抱秋对大女儿感到没辄,跟丈夫嘟囔道,“要是庄老板觉得嘉弈聪明,没准能让她在手下干活呢。”
陆鸿文哑然失笑:“你不是让嘉弈考残协员吗?还打这个主意呢?”
“多条路总是好的嘛。不过庄老板要是帮我们太多,我们也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