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文知道妻子的心病，即使周围人不多，还是低声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她那么要强，怎么会辜负咱们的期望呢？”

徐抱秋忧心忡忡：“虽然周团长和郑老师对咱们很好，但有些话真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出来，嘉棋认识的人太多了，里面好多小年轻没文化，好的不学坏的学，听说关系乱得很。”

“别瞎说，你看周团长带团，有闹出什么事来吗？”

“那是你不知道，”徐抱秋压低声音，跟丈夫耳语，“嘉棋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她们团里有人把肚子搞大了，怕叫周团长郑老师知道，偷偷去打胎了，还撒谎说是月经失调，要好好调养，结果只休息了一周就又回来训练了。”

陆鸿文睁大眼睛，“竟有这种事？”

“可不，我真怕他们把嘉棋带坏了。要是庄女士知道嘉棋周围的人关系乱，会不会也觉得她不是个洁身自好的人，要真是这样，那就全完了。”

“别瞎想，我看庄女士不像是那样的人。”

“唉，还是嘉棋周围太乱了。我记得那个谁，叫什么宋之官，贼眉鼠眼的，最是可恨！上次我还看到他对嘉棋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我喝住了他，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多久的事了，你还记着呢。”陆鸿文忽然反应过来，“他还在团里跳舞呢？”

“没有了，我跟周团长委婉地提过一次，她就记在心里，后来跟我说，这人心思完全不在跳舞上，就叫他退团了。”

“那应该问题不大吧，你看这几年，嘉棋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呀。”

“嗯……”

“咱们该担心另一件事。”陆鸿文说，“助听器和人工耳蜗的事，咱要怎么跟嘉弈说。”

徐抱秋沉默下来，半晌才说：“要不先别告诉她，等真有消息了，再跟她说吧。她现在还得考残协员呢，不能叫这些事分她的心了。”

“也行。”

“要是嘉弈也能有庄女士这样的贵人就好了。”

陆鸿文失笑：“你打的算盘也太响了，只怕远在国外的人都能听到你的算盘。”

到了晚上，陆嘉弈出来倒水喝，看到父母都回来了，就顺口问了两句：“今天过得怎么样？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庄女士是个大好人。”

听到母亲这样说，陆嘉弈诧异地看向她，以前“庄老板庄老板”地叫，今天怎么改口，跟周团长她们叫“庄女士”了。

“你那是啥眼神？”徐抱秋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悦，明明是陆嘉弈自己不想去。陆嘉弈解释了一句，她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讪讪地说：“那不是我们以前没见过她嘛，见到本人，才知道叫老板太俗了，她哪里像老板，倒像个大小姐。”

陆嘉弈呆了一呆，笑了起来：“听起来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人。”

“可不，老漂亮了，老有气质了，人又特别好，可惜双腿得了小儿麻痹，真是美中不足。”徐抱秋兴致勃勃地跟女儿讲起了今天的见闻，除了助听器和人工耳蜗的事没讲外，其他的都跟倒豆子似的倒得一干二净。

陆嘉弈犹豫地问：“那位庄女士多大啊？”

“好像三十一二岁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很年轻，才二十五六岁。”

“庄女士会手语？”

“嗯哪，她和嘉棋聊得可好了。”

陆嘉弈的表情当即变得微妙，不期然地想起了英格，心里犯起了嘀咕，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这么巧，兴许人家只是同病相怜，愿意投资一个有潜力的舞蹈演员呢。她看安徒生的自传，还羡慕人家能得到有钱人的赞助呢。庄恕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不过，丹麦来的搞听力方面的公司，不会这么巧吧？

陆嘉弈问：“妈，你还记得那家丹麦公司叫什么吗？”

“我记不大清了，庄女士只说过一回，好像叫什么哎哟喂……”

陆鸿文听到，笑出声来：“人家怎么可能叫这个，你记岔了。”

“那你记得？”

陆鸿文连忙否认，他也没记住。

陆嘉弈哽住了，她有九成把握确定就是英格的那家公司。对剧本提这么深入的建议，还说得这么有理有据，一副深谙故事三昧的样子，太像英格的风格了。

英格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

陆嘉弈悻悻地进入卧室，继续敲毕业论文。

过了几天，陆嘉弈参加了市残联招聘笔试，几天后在网站上看到面试通知及入选名单，她的排名相当靠前。过了一周，就是面试的日子。徐抱秋对此抱有极大的希望，一心要陪女儿参加面试同，生怕女儿错过喊号。陆嘉弈觉得丢脸，可也无法说服母亲，只好由她去了。

到了面试现场，陆嘉弈发现原来其他候选人也有不少家长陪着来的，顿时感到安慰。环顾四周，她发现大部分是肢体残疾人，有的甚至还看不出哪里有问题，盲人没见到一个，聋人却也不太多。徐抱秋和其他家长聊天，发现原来也有正常人来投考的，这些人是家里有残疾孩子或者有残疾父母，家境困难才过来报考的。

残联的人出来，宣讲了面试的规则，宣布面试开始，并开始喊号。这个人，陆嘉弈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很显然他认识徐抱秋，也认识她，过来跟两人寒暄。

“徐大姐，你今天陪女儿过来啊。这是你的大女儿吧，哎呀，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啊。你今天也过来参加面试吗？”

陆嘉弈只得点头。

徐抱秋看着这么多人，心里有点没底，问他：“你说我女儿能不能考上啊，你们要录取多少人啊。”

“哎呀，这事我哪能说了算，大姐你放心，我们这次要录取的名额还挺多的，你女儿是大学学历？那肯定能考上。”

残联的人打着呵呵，跟徐抱秋说了几句，又离开跟其他人聊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轮到陆嘉弈，徐抱秋赶紧给女儿打气：“加油！好好表现！”

陆嘉弈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也有些忐忑，稍稍感到紧张起来，进入面试办公室。进去一看，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居然有五六个人坐在里面，都拿着纸笔等着打分呢。

他们看到陆嘉弈，眼前一亮，坐在最前面的一位中年女性请陆嘉弈坐下，示意面试开始。

陆嘉弈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说话说得真好，听力几级啊？”

这里问的是听力残疾等级，陆嘉弈自然不会搞错：“二级。”

“厉害厉害。”大家纷纷赞叹，听力损失这么严重，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好，能和正常人口头交流，确实了不起。

“什么学历？”

“我还在念大学，今年七月毕业，是应届毕业生。”

“是大学生啊，”几位考官看起来更高兴了，“能上大学，真了不起。”

他们又问陆嘉弈家里几口人，都做什么的，在哪个学校念书，学什么专业的，有什么特长，为什么要来面试残协员的工作。

陆嘉弈看到他们好像对自己很感兴趣，心稍稍安了下来，一一回答，对最后一个问题做了很常见的矫饰：“我听说残协员是残联和残疾人的桥梁，负责代表残联向大家传达政策，帮助有困难的残疾人，还要帮群众收集意见，向上传达民声。我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能锻炼人，也能为社会做一份微薄的贡献，就想着要过来报考残协员了。”

虽然她对这份工作兴趣一般，但好歹是一份工作，还能对社会做一点贡献，倒也不错。

大家面露微笑频频点头，那位女性主考官又问：“你能打电话吗？”

陆嘉弈略一迟疑，说：“能打电话，只要对方说得慢一点。”

考官们又称赞了几句。

面试很快就结束了，陆嘉弈礼貌地向考官们告辞，关门前还能看到他们热烈议论，神色都非常愉快，像是对她很满意的样子。她心里便安定了下来。

徐抱秋见女儿出来，赶紧把她拉到一边，问怎么样了。

“我觉得问题不大吧，考官都对我很满意的样子。”

徐抱秋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过。”

陆嘉弈心里也觉得是这样，但面上还是要矜持一下的，而且世事无绝对，不能把话说满了，于是说：“也不好说，总之希望还是比较大的。”

又过了一周，面试结果出来了，名单上没有陆嘉弈的名字。

一家人都懵了，徐抱秋难以相信：“怎么可能？你是不是上错网站了？”

陆嘉弈心完全凉透了，听到母亲的问话，摇了摇头，网址摆在那儿，怎么可能错呢。不信的话，回首页翻翻，还能看到笔试录取名单的通知。

徐抱秋非常恼火，原地转圈：“我不信，我不信，怎么会是这个结果！你这么优秀，一定能考上的，怎么会落选呢！这里面有问题！不行，我得找人去论论理！”

陆鸿文没阻止妻子。

徐抱秋去上访回来了，脸色很是不好看，整个人都蔫蔫的。她反反复复地跟丈夫孩子说：“天底下竟有这么荒唐的事！”

原来残联觉得陆嘉弈人很优秀，也不是市里认定的困难家庭出身，找工作应该不会太困难，就把工作分给其他家境更困难，找工作也很困难的残疾人了。

陆嘉弈默默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只觉得可笑，可笑到完全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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