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抱秋告诉大女儿，她妹妹被残联选中了，因为身上有任务，就被安排第一个做人工耳蜗，助听器的事还要等消息，说完便收拾好东西，周六一早就赶去安城了。

郑老师已经把陆嘉棋送到安城中心医院，等徐抱秋过来，就一起去办理住院手续，交了一些钱，给陆嘉棋带上患者标识手环。考虑到陆嘉棋和别人交流不方便，医院同意让徐抱秋陪护。在护士的引领下来到一间双人间病房。虽说是双人间，但没有其他病人入住，暂时只有陆嘉棋一人用着，徐抱秋可以用另一张床，母女俩都很高兴，

郑老师恭喜过母女俩，和她们寒暄了一阵子后，因为团里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到了下午，徐抱秋陪着陆嘉棋去建册，做各种身体检查，又是抽血又是核磁共振，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好不容易把检查项目都做完，就等结果出来了。

周日上午，一位值班的住院医生过来告诉母女俩，主治医生下午会过来和他们开会，请他们不要离开病房，还笑着说：“到时你见到主治医生可千万别吃惊，那是从外面请来的医生，来给我们市做手术示范的。”

徐抱秋先前听庄恕讲过，安城没有能独立做人工耳蜗手术的医生，因此会从外面专门请来一位教他们做手术的老师，便了然地点头，说：“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住院医生笑而不答，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下午，耳鼻喉科的副主任和两位住院医生，几名实习医生跟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位高个金发老外，准时进入病房。徐抱秋非常确定那老外也是医生，因为她也穿着白大褂，不由得目瞪口呆。陆嘉棋看到那名金发医生，一下子坐直了，连忙从床上下来。

金发医生看向陆嘉棋，朝她点点头，又对徐抱秋伸手说：“这位患者家属您好，我叫施英格，是这次给陆嘉棋做人工耳蜗手术的主治医生。”

居然还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

徐抱秋目瞪口呆，敢情“从外面请来的”是这种“外面”，还真够“外面的”，直接请了一个老外过来啊。

副主任笑着给徐抱秋介绍这位外援：“这位施医生在国外很有名气，好多人想请她开刀做手术都请不到呢。她是爱为优公司的董事，今年应大学的邀请来我国做学术交流，今年会一直呆在国内，我们才有幸请来这位优秀的老师为我们作指导，实现安城无人能独立做人工耳蜗手术的零的突破。”

“噢……噢……”徐抱秋双手握住英格的手，脸上还有些困惑，只能顺着情势说下去，“施医生是吗？我家女儿就麻烦你了！请你一定要让我女儿恢复听力呀！”

英格浅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请您放心。”

徐抱秋回头，发现女儿非常兴奋地望着英格，一直眨巴眼睛，仿佛很想跟她搭话。顿时觉得没眼看。又不是没见过老外，哪里值得这样崇洋媚外。接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想岔了，因为女儿连比带划，还挤出小喉音说：“你好，好久不见！我的手术，是你做吗？”

英格居然也用手语比划，温声回答：“对，你的手术，是我来做。”

陆嘉棋双眼放光，满脸通红，继续比划，双手的动作快乐得像振翅的小鸟：“谢谢你！我太高兴了！”

英格朝她微笑，比划手语，同时跟徐抱秋等人说：“我们现在开始说手术的事吧。”

虽然住院医生之前已经做过基本的询问，英格还是再次跟徐抱秋、陆嘉棋确认有没有过敏史，并说了手术注意事项，以及可能发生的副作用，及种种手术后的正常反应。说完后，就请徐抱秋在知情书上签字。

说完事情后，英格问：“这次是妹妹先做手术，姐姐什么时候做手术呢？”

徐抱秋先是一呆，这老外怎么知道她有两个女儿，还知道这次做手术的是妹妹。她睃见陆嘉棋一直盯着英格瞧，记起这两人可是认识的，方才回答：“不是的，她姐姐没被选上，做不了人工耳蜗。”

她看到英格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忽然想起副主任刚才的介绍，好像是说这人是那啥丹麦公司的董事，也许她会愿意帮忙？但她不确定英格和陆嘉棋的关系有多好，当着其他人的面不敢冒昧，于是挤出笑容说：“多谢你的关心，要是还有下一次活动就好了，我的大女儿也许能被选上。唉，她这次连新助听器都没能混上一个。”

英格看起来更加错愕了。

“你的另一个女儿，助听器也没能申请下来吗？”

“唉，说是我家占了一个宝贵的人工耳蜗的名额，就把助听器给更困难的人了。”徐抱秋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合适，急忙补了两句，“残联也是没办法，得照顾更困难的群体嘛。还是得怪咱家没本事，赚不了钱，又不够穷。”

其他人方才得知徐抱秋还有另一个女儿，也是先天聋孩，都深感同情。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不是没能力，谁愿意只给其中一个女儿做人工耳蜗呢。

徐抱秋说：“还是嘉棋命好，她身上有任务，要参加表演为国争光，残联就给了她一个名额。嘉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也干不了什么啊，只能靠她自己挣钱买了。不过我们心里总觉得过不去，打算过两天给她买一对新的助听器。”

医生们恍然，都感叹天下父母心。

英格取出一张名片交给徐抱秋，说：“你们如果要买助听器，请务必来我们公司在安城开设的旗舰店，到时一定会给你们优惠。”

徐抱秋双眼放光，咧开嘴，急忙双手收下名片，连连向英格道谢。

英格又跟陆嘉棋打手语说话，说他们接下来还要为手术的事开会，如果有空还会过来看她们。然后她就和其他医生们一起走出了病房。

他们一走，徐抱秋就迫不及待地拉住小女儿，问她是怎么认识英格的。

陆嘉棋心里正高兴，便也很爽快地交代了认识的经过，跟母亲说：“她可是贵族呢！人老好了，漂亮，温柔，很厉害。”

徐抱秋感慨小女儿老是遇上贵人，大女儿怎么没这么好命。她又问：“如果我们买助听器，她给咱们的优惠能有多大？”

陆嘉棋奇怪地看向母亲，比划道：“还买？”

“你姐姐没选上。”

陆嘉棋恍然，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撇，慢吞吞地比划道：“你去问陆嘉弈，她跟施医生关系更好。”

徐抱秋睁圆了眼睛，陆嘉弈有这样的人脉，为什么不早说？过了好半晌，她忽然醒悟过来，拍腿道：“哎呀，前阵子嘉弈去见的那个外国网友，原来就是她呀！还真有这个人啊！”

陆嘉棋正在玩手机，跟人分享她的快乐，看母亲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拍大腿的，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徐抱秋激动地在原地转圈，直觉买助听器的事没准能省下一笔钱，一兴奋就给丈夫打电话，把这事说了，让他赶紧去跟女儿确认。

陆鸿文很吃惊，下班回到家，在餐桌上吃晚饭的时候，向陆嘉弈打听情况。

陆嘉弈怔住了，好半晌才说：“给陆嘉棋做手术的是英格？”

“是啊，这可真是缘份哪。”

陆嘉弈心道也许并不是什么缘份，而是英格自己推动的。她记得医生不能给直系亲属做手术，不由得在心里吐槽，看来英格也没多喜欢她嘛。

陆鸿文问：“你和那个老外的关系好不好？”

“我和她现在没有来往了。”

陆鸿文闭上嘴，扒了一会饭菜，又问：“你们是为什么没有来往的？”

“呃……就为一些事吵架了呗，我们观念不合。”

陆鸿文皱眉，“你们还能和好吗？”

“应该不会和好了。”

陆鸿文没再放声，等饭吃完了，忽然对女儿说：“你快去跟那个老外和好吧。”

陆嘉弈也吃完饭，开始收拾碗筷，“为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她家开公司卖助听器？”

“嗯。”

“那你还说什么，赶紧去和她和好。运气好的话，没准能让她送你一对新的助听器。”

陆嘉弈睁大眼睛看向父亲：“就为这个？”

“当然了，不然还为哪个。”

“那可不行，就为了一对助听器跑去跟人家和好，太势利了。我可做不来。”陆嘉弈皱了皱眉，又温声道，“残联不是会免费发一批助听器吗？我没准能申请上呢，何必为这个去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你没被选上！”陆鸿文涨红了脸，连脖子也粗了几分，“残联说给嘉棋人工耳蜗名额就是极限了，不能再给你了。”

陆嘉弈呆住了，拢着手里的筷子，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爸妈不忍心，想给你买一对新的。你也知道的，我们没多少钱，能少花一点就是一点。”陆鸿文也望着女儿，脸上的褶皱写满了愁苦和期盼，“你就不能试一试，跟人家说说吗？就算不送，少花点钱也行啊。”

陆嘉弈蠕动着嘴唇，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最终掉过身子，端着收拾在一起的餐具快步走到水槽边上，眼圈早已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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