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
“没事没事,庄总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周团长穿着睡衣,看到墙上钟表时针快指向十点整,心里很纳闷,还有些忐忑,这么晚了还来电话,该不会是陆嘉棋在饭席上做了什么吧?
“我想跟你说说陆嘉棋的事。”
周团长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要比这个严重的多。”庄恕说,“你知道陆嘉棋恋爱了吗?”
周团长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会,我完全没发现她有交往的对象。她每天上下课都很准时,一下课就往家跑,这是她妈亲口跟我说的啊,哪有时间谈恋爱啊。”
“你没发现也正常,她是单相思。”
怪不得,周团长恍然大悟,更加纳闷了。陆嘉棋是看上谁了,怎么平时没见她有所表现呢。前阵子陆嘉棋忽然开窍,敢情是代入小人鱼了。这可太糟了。
“我明天就跟她谈谈,让她不要把心思放在情情爱爱上。”
“不是这样的,周团长,恋爱对陆嘉棋来说未必是坏事。”
周团长愣了,一头雾水,有些摸不清庄恕的想法。
“这次恋爱陆嘉棋肯定会失败,不过这次失败将会对她演绎小人鱼有很大的帮助。”
周团长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微妙。她不是蠢人,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弊。只不过庄恕何以能保证陆嘉棋一定会失败。她又是怎么发现的?陆嘉棋又不傻,不可能会主动交代的。事关陆嘉棋和舞蹈团的未来,她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对方的身份兴趣都和陆嘉棋天差地别,是陆嘉棋自不量力。”
看来庄女士知道对方是谁了。可庄恕不说,周团长也不好问。
“既然庄总认为恋爱不是问题,那你找我是……”
“只靠恋爱提高陆嘉棋的舞蹈水平不够保险。你今天也看到了,她只要一高兴,就会大失水准。她没有能力把自己化作小人鱼。所以我们要给她上另一个保险。”
“另一个保险是什么?”
“我跟她说了,她明天要是再跳不好,就退出这次的选拔。”
周团长吸了一小口冷气,没敢作声。
“接下来,就需要周团长你帮忙了。你去跟她说,如果这次没能选上,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不可能出人头地,再别想过上好日子,也别想得到大家的认可了。”
周团长吃了一惊,想了一想,茅塞顿开,生出了敬佩之情,还生出了些许疑惑。她之前就觉得,庄恕似乎对陆嘉棋稍稍疏远了,陆嘉棋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今天她暗中观察,发现庄恕不再和以前一样,亲切地叫“嘉棋”了。既然如此,庄恕又为什么还这样关心陆嘉棋呢?
她想了想,决定试探试探。
“庄女士对嘉棋真是太好了,我真是自叹弗如。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为什么庄女士这样看好嘉棋,要我说,和她一样跳得好的,人又努力的,大有人在,就像扬溪舟、唐梦含,她们不就比嘉棋强吗。嘉棋有时候是真不争气啊。”
庄恕似乎被周团长的话打动,轻轻一叹。
“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舞蹈演员是个青春饭,过了三十岁很少有人能再继续跳了。扬溪舟,唐梦含年纪还小,他们家里都不缺钱,从小就练舞,基本功要比陆嘉棋扎实得多,还有发展空间。陆嘉棋马上就要二十三岁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家又是那个情况,她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就真的没有更好的前途了。”
这翻话触动了周团长的心思。她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庄总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完成这个重大任务。”
庄恕轻笑了几声,“周团长还是那么幽默,我又不是你的上司。好啦,时间不早,我就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明天见。”
周团长怔怔地看着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良久,又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她还真没开玩笑。如果陆嘉棋再不能振作起来,别说她的前途了,全团的未来也会跟着变得渺茫。
第二天一大早,周团长来到舞蹈学校,等陆嘉棋到来。她想看看,收到庄恕的最后通牒,陆嘉棋会是怎么个表现,还有没有救。
离上课时间还有一小时,陆嘉棋到了。她看到周团长,露出惊讶和不安的神色,老实地向周团长问好。周团长也暗松了一口气,行,还有救。她向陆嘉棋招手。陆嘉棋有些怯意,硬着头皮过来,眨着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看着陆嘉棋不施粉黛的面庞,周团长心中感叹,多么青春靓丽的一张脸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如果不是在吃跳舞这碗青春饭,谁会觉得这样漂亮的女孩年纪大呢?可是舞蹈行业的竞争太过激烈,国内市场太过狭小,残疾人想在国内生存下去,实在太难了。
她一念至此,把脸色一沉,对陆嘉棋打手语说:“昨天庄女士给我打电话了,说今天你要是再跳不好,以后就不再管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嘉棋面色刷的变白,眼神开始飘忽。
“扬溪舟,唐梦含都比你小,跳得比你好,都比你还要努力,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陆嘉棋没有吭声。周团长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无非是没想到,要不就是爱面子。
“这是她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机会,一旦成功了,以后有的是人请她们去跳舞,下半辈子不愁吃穿。她们的前途一片光明。你看,她们比你小,却看得比你还明白。再看看你,都是什么表现?不肯加练,不用心揣摩角色,表现反反复复,光想着自己有才,随便跳就能比别人还好。你这样子怎么可能被选上?”
陆嘉棋微微垂下头,不去看周团长,强忍着眼泪,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周团长缓和了神色,将手轻轻按上陆嘉棋的肩膀,示意她抬头。
“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小人鱼,你不会说话,但是你会跳最漂亮的舞蹈,能够吸引大家的眼光。你比谁都更渴望得到大家的认可,得到许多正常人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对不对?”
陆嘉棋眨眨眼,几滴泪珠挂上了睫毛,轻轻点头。
“你听明白我的说话了吗?听明白了,就说出来。”
陆嘉棋抽了抽鼻子,难得用嗓子,嘶哑着说:“我听明白了。”
周团长露出惊喜的神色,“说得很好。你这些天说话没白练。”
陆嘉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整个上午我会专门盯着你练习。一定要把舞跳好。”
得到周团长的支持,陆嘉棋开始有底气了,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活泼。
到了下午,庄恕又出现在舞蹈教室。大家都议论纷纷,很是诧异,再次跟陆喜棋碰碰挨挨,跟她挤眉弄眼。只是陆嘉棋不再像以往那样和大家笑闹,露出紧张的神色,仿佛就要登上真正的大舞台。
陆嘉棋来到教室中央,看向庄恕。只见庄恕面上无喜无怒,完全没有任何鼓励她的意思。
如果得不到她的认可,漂亮衣服、大牌化妆品、好吃的饭菜、站到大舞台上的希望、美好前途,一切都会消失。还有——
如果不能站到大舞台上,不能出大名,她就配不上施医生。
陆嘉棋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庄恕和周团长、郑老师说了几句话后,周团长朝陆嘉棋作了个开始的手势。
陆嘉棋只能迅速排除一切杂念,将心放空。
她抬起头,通过泛黄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舞台上的顶灯。她所站之地是白色的孤岛,孤岛之外是黑暗的海洋。
视野之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渺茫。
陆嘉棋很想逃出这样令人窒息的世界。
舞蹈结束了。
陆嘉棋被迫将视野移向现实,不安地望向能掌控她命运的人。急促的呼吸反而是一种救赎,她的不安和眼泪都为呼吸所掩盖。
庄恕沉默的时间是那样的长。
最终,她缓缓点头。
陆嘉棋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急忙低下头,再弯下腰,向庄恕鞠躬道谢。没能及时收住的眼泪和汗滴一起坠在木地板上,形成了小小的水洼,反光闪闪发亮。
周团长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天可怜见,陆嘉棋可算爆发了一回,跳得比以前几次都还要好。
庄恕回头看向郑老师:“都拍下来了吗?”
“都拍下来了。”郑老师拿着小型摄像机,兴奋地说,“这次嘉棋跳得很好,一定能打动杨团长。”
“等下发我邮件,我再去见杨团长。”
周团长看到陆嘉棋回到伙伴中间,和大家一起说笑,感慨万分,对庄恕说:“庄女士,您太用心良苦了。不管事成与不成,我们和嘉棋都得好好谢你。”
“等事成之后再说吧。”庄恕微微一笑,将轮椅转向门外,“我先回京城了,不用特意送我。”
郑老师还是按老习惯亲自送庄恕下楼。
陆嘉棋通过伙伴们的缝隙,看向庄恕的背影。
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患得患失的感觉,劫后余生的感觉,前途仍然渺茫的感觉……纷至沓来。
她的眉眼渐渐沉了下去。
相熟的杨思思瞧着她,忽然对她比划:“你变了。”
“我变了?”
“嗯,(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嘉棋微微一笑,看到庄恕的身影从门后消失,再转开目光,思考起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她要在生日那天支开陆嘉弈,去和施医生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