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饭还是很正常的。
只是人不太正常。
看起来非常严肃认真的金发男子从坐下开始就没有停止他的抱怨:“真是的,你这混账,哪有人会在工作中扔下一句【这条河不错】就立马跳河的啊,拜你所赐…”
我一边慢吞吞把刚刚卷上去的衬衫袖子放下来,一边观察我身边几个…虽然今天之前素未谋面,但是现在我们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嗯,果然还是很难形容这种奇异的关系呢。
“国木田还真是喜欢做计划表呢。”完全忽略同伴快要气死的表情,太宰治撑着脑袋悠哉悠哉地回答。
身边名叫中岛敦的白发少年还在拼命吃饭,一二三四五…我惊异地看了眼他消瘦的身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提醒他饿太久吃多了会有生命危险,太宰治已经笑眯眯地看向了我。
我心里一惊,这样的眼神——
“说起来,国木田君,艾略特可是位初来乍到的外国友人呢。”
这句话太宰治是用英文说出来的,我看了眼金发青年,国…国木田,亚洲人的名字确实不太好记呢。
不过,太宰这句话是在告诉国木田什么…或者说,是在提醒我什么呢?
虽然同样是黑头发,但显然我的长相和亚洲人沾不上一点边,出现在横滨这样的港口城市,正常人第一反应应该就是来旅游的外国人才对,何必还要强调一下?
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吗?这样的想法在我心里一闪而过,而后被否决,不对,太宰治寥寥几眼就能分析出我的这么多信息,何况特意使用了英语,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句无心之言。
那么,重点是“初来乍到”还是“外国”?
我抬眼观察国木田的反应,他皱了皱眉,完全没有了刚刚对太宰发火时轻松的气场。
我也直起身子来,和他对视,不管什么时代,身为港口城市,横滨各种途径在此地停留的外国人都不会少,那么,2012年的横滨,之所以“初来乍到”的外国人会让人警惕…
国际局势的变动?想到这里,我反而松了口气,毕竟我不做贼不心虚,而且说到底,我才更想离开这个地方回英国,就算不能回到正确的时间地点,也要尽力弥补自己的失误。
“那么…”我适时补充:“叫我艾略特就好了。”
“好的,艾略特,我是否能知道,你是通过何种途径来到横滨的吗?”
我眨了眨眼,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真诚:“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一睁眼,就从伦敦,来到这里了。”
人在世上的行为一定会留下痕迹,如果随便编一个借口出来,毫无准备的借口一定会被戳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面对这样的回答,最多也不过是不相信罢了。
国木田的表情出乎我意料地更加凝重了一些:“那么,您来此地有的目的是什么呢?”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如果全盘托出,且不说这件事可信度有多少,我感觉说到一半我该在的地方就是医院警局二选一了。
但如果编一个理由…同样,对于目前的横滨根本没有多少了解的我编出一个合理理由也很难。
“不方便说吗…”我的沉默显然被国木田误解了,他叹了口气:“您是否是…异能力者呢?”
他直视我的眼睛,似乎想确认我是否会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卧槽卧槽卧槽。
我的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超能力?不是,异能力?这完全不是时间地点的问题了吧。
太宰治…异能力…横滨…还有那不科学的长相和人人花里胡哨的发色瞳色,在一瞬间都得到了解释。
我心怀侥幸地回望国木田:“国木田君,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请问你和太宰先生…是在武装侦探社工作吗?”
很好,国木田让我看到了只有二次元漫画里才会出现的“瞳孔地震”在真人脸上,是个什么样的表现。
好消息,大概率不用担心阿兹卡班了。
坏消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毕竟世界都换了一个。
说起来这个漫画也算是在我们这一届扬名全校了,主要原因是赫奇帕奇的一个中国女生…传说是一位为了在学校也能追番看小说硬想办法连了网的神人。
总之,后来又出了不少“用魔法模拟异能力特效结果炸了寝室”等等在学生间轰动一时的消息,名叫《文豪x犬》的异能力日漫一时之间闻名霍格沃茨。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
国木田看我神色扭曲,但是没表露出敌意,大概也拿不准到底要怎么办,于是把矛头对准了正在旁边笑嘻嘻和中岛敦聊天的太宰治:“我说,你这个家伙!既然是你带过来的人,总不会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吧。”
“是的哦,今天的委托就是要帮忙找到【食人虎】呢,敦君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
“就是说啊,你这家伙!”国木田仿佛终于回过了神一般,拽住太宰治的领子开始疯狂摇晃:“因为自杀狂搭档的入水扰乱了一天的调查计划不说,还在计划外额外添加了请小鬼吃饭这种开销,甚至还带回了不明人士!完美的计划泡汤全是你的缘故吧,今天不管怎么说都要给我完成计划啊混蛋!”
完全被转移注意力了呢,国木田君,我一声不响地看着两个人拉拉扯扯,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期望自己能在国木田反应过来之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哐”的一声,旁边中岛敦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连滚带爬”地跌下椅子:“我先告辞了…再…再见…”
国木田三两步绕过桌椅,一把拎住中岛敦的后领:“你小子知道些什么吧?”他语气不善道。
“要么交代清楚,要么就留下一条胳膊当饭钱吧!”中岛敦瘦弱的身体显然不是国木田的一合之敌,被他扣押在地上。
不明白日语不妨碍我猜测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抬头看向太宰治,他似乎打算起身去分开两人,虽然不能确定少年最开始是否是他故意带过来的,但毫无疑问,发展成现在的局势,绝对在他意料之中。
“好啦好啦,你这一出手,询问就变成审讯了,社长平日的告诫都变成耳旁风了嘛?”
国木田闻言放开了少年,任由太宰治走了过来。
“艾略特君的话,我有一点想法,但果然还是需要乱步先生的确定呢。”听到了我的名字,我转头看去,太宰治笑眯眯地回过头来用英文对我说:“实在不好意思,暂且再等待一下吧,实在是应国木田的要求要按计划把委托完成啊。”
“至于敦君,”在国木田发火之前太宰治及时把话接下去:“说吧,关于老虎的内容你知道多少。”
既然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也没再多加关注,我专心地看着饭店里独特的日式建筑,一边用手指勾勒装饰上独特的纹样一边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
虽然用词相当客气,但只要我表露出一点离开的想法,估计就会被立刻拦下吧。
况且,作为日本少年漫主线发生的城市,怎么想都不应该是和平安宁的,入夜后危险程度更是大大提升,与其自己跑出去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扛着语言不通的困难瞎跑一通,果然还是先借着几个主角的光把基本的一些问题搞明白吧。
无聊地观察着昏黄的灯光在桌子上落下的深浅不一的花纹,我听到他们的谈话似乎终于告一段落,于是拉过包直起身子。
“那么,国木田,一定要记住哦,这个是给社长的,另外一张,”太宰治拿出两张便签:“是给乱步先生的,一定不要记错了哦。”
“谁会像你一样不靠谱啊!”
“艾略特!”我看向他,他脸上虽然还挂着那种不靠谱的笑容,说话的语气却不给人留拒绝的余地:“麻烦跟着国木田去侦探社吧,让你等了那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嘛,我相信你的所有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我大概是因为长久的等带了些许不耐烦的表情,总之,当国木田看向我的时候,他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戒备的神色。
我意识到了大概是我的原因,毕竟曾经在学校里就经常有人评价我不高兴的时候像是画像里的斯内普校长真神现世,看起来相当可怕。
本着至少今晚不能在外流浪,和再搞清楚事情之前不能和主角团搞差关系的想法,我努力缓和了一下面部表情:“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有点烦躁。”国木田似乎相当诧异我的态度,他几乎是哽了一下,像是生生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又换了一句:“不,这没什么。”他向外走去,我提步跟上,很难说现在的气氛比刚刚能好多少,但至少国木田的脸色不再是紧紧绷着的了。
【武装侦探社】位于一座红砖楼的四层,虽然天色已沉,几间办公室却仍然灯火通明,我跟在国木田的身后步入其中。
“乱步先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青年带着报童帽,身穿咖色的披肩,比起太宰治的装扮更像是英国小说中会出现的侦探形象。
“嗯…”青年从桌上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仰在椅子上懒散道:“啊,是国木田啊,太宰叫你来的?嗯,我知道了,你去找社长吧。”
国木田点点头,给我倒了杯水后像我介绍道:“嗯…乱步先生是…”“好了好了!”名为青年打断了国木田的话,挥手驱赶道:“有事情找社长就快去,不用什么事情都说得这么详细啊。”国木田似乎为青年的态度迟疑了一下,然而并未多说什么,向我微微颔首后走进位于更里面的一间办公室。
虽然看起来像是未成年,却意外地令人信服呢,我正在心中暗暗想,却在下一秒就被打断,“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啊?”青年扫了一眼纸条,随手丢到一边,不满道:“乱步大人已经26岁了,你明明才是未成年吧。”
这就是二次元的力量吗?我被这种几乎能媲美读心术的推理能力吓了一跳,虽然我知道优秀的侧写师和侦探等等都善于观察细节来分析人的想法,但是看一眼就出标答…
果然还是很可怕啊!
话虽如此,我也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毕竟有这种在我看来几近“开挂”的能力,给出的解决方案想必也是切实可行的。
“解决方案的话,要看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黑框眼镜下翠色一闪而过,青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弹珠,正在对着光线仔仔细细研究里面的花纹:“诶…?”他似乎从余光中看到了什么之前忽略的东西,突然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般高兴地探过身来:“原来如此啊,嘛,既然是一个我们都到达不了的地方,那乱步大人也只能给你一些建议了。”
“…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让他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虽然感觉正常人都不会这样…但是青年到目前为止的举止实在很难让我将他看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
“不会说出去的,是我和太宰的秘密哦。”似乎是因为好奇的谜题已经揭晓了答案,他对我的态度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兴致缺缺,碎碎念道:“太宰还真是…算了,”他提高声音大声说:“乱步大人给你两个建议,”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从哪里来,就去哪里找办法。第二,静观其变,虽然还不确定原因,但横滨迟早会出现这个机会。”
虽然似乎因为带了点不情不愿的情绪而故意语焉不详,我想我还是大概理解了他的建议,去这里的英国找办法,或者留在横滨。
在语言不通,也完全不了解横滨这个城市的前提下,回到我更为熟悉的英国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乱步先生,你们侦探社…”还招收社员吗?打杂的也行。
开玩笑,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热血少年漫里脱离主线分分钟就会变炮灰吧。
“不——”像是被陌生人惊扰到的猫咪一样,青年还不等我说完就大声抗议:“说到底也是你自己的麻烦吧,关侦探社什么事情啊?”
看了一眼国木田刚刚进去的办公室,他快速道:“江户川乱步——请不要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好吧,看来江户川乱步不是一般的不喜欢我,我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算不上意外,就我的表现和青年目前展现出来的性格而言,我身上能惹他不喜的特点实在是太多了…方才我还考虑过装装样子能不能弥补一点好感,现在看来…还是不要做无用功比较好。
不过我对这件事适应良好,其一是就算再不喜欢我,江户川乱步也没随随便便敷衍我的问题。其二就是,别人的态度,可从来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啊。
“乱…江户川先生,”我看见他的神色不妙后立刻改口道:“我知道您作为…嗯…超级厉害的名侦探!”脸色果然好了不少,真的很像小孩子啊,赶在江户川乱步再因为我胡思乱想发火前,我快速地说下去:“我初来乍到此地,对这个城市——还有其中的居民并没有恶意。”我身体微微前倾,满心盼望自己的诚恳能被对方接收到:“况且不把我的“秘密”弄清楚,太宰先生还会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吧。”我摊开手,一枚纽扣状的装置静静地躺在我手上。
“与其费那么大劲来彼此试探,不如互帮互助一下?”
江户川乱步不高兴地摆弄了两下手上的弹珠,我一看事情有转机,立马添油加醋道:“我不会在这里叨扰很久的——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内作为员工不要工资,对问题有问必答,还…”
垃圾桶里的包装袋,桌面上撕开的零食,弹珠。
“在侦探社的日子,所有的甜品包括在我的开销里!”我斩钉截铁道。
“啧…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听到这话我就知道江户川乱步这一关,大概是过了。果不其然,他只是追加道:“你要自己想办法取得其他人的同意。”
他加重语气:“所有人哦。”
没有人会比你更难搞了吧,我在心里暗暗吐槽。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总算是一个好的开端就是了。
“时间差不多也到了,”江户川乱步看了看表,轻巧地从座位上一跃而下:“走吧。”
自觉不该多问,我也站起身来,国木田刚刚好从办公室出来:“乱步先生…诶?已经解决了吗?”
我点点头,听到乱步用英语同时对我和国木田宣布道:“他…暂时处于观察期!”
“不是…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等等…观察期?什么观察期?”
“如果通过观察期,我或许有幸成为侦探社的打杂人员。”考虑到江户川乱步的心情,我咽下嘴边的“同事”二字:“总之,国木田君…”
“诶?国木田?不能给我打扰我休息的合理理由的话,一定是病的要接受治疗了吧?”长相冷艳的女子在国木田之后,看到我后露出意外的表情:“嗯…这位是?”
“你们在…?”背着草帽的少年好奇地看过来。
“全是太宰搞出来的事,待会一起问他好了!”显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江户川乱步打断了他们的询问:“这家伙算是乱步大人处在考察期的跟班,不满意就可以赶走的那种!”
虽然不明白具体意思,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自己的态度问题导致的冲突,当然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我不好意思地冲几个人笑笑。
好在乱步打断了几个人的问题后他们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明确自己打杂人员的地位,跟在江户川乱步后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行人趁着夜色七拐八拐到了一间废弃的仓库,我们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接连不断的重击声。
“太宰!”国木田直接冲进仓库中,我跟在江户川乱步后面探头往里看,刚好目睹太宰一把把瘦弱的白发少年扔到地上的一幕。
“你可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太宰闻声看向乱步的方向,双手合十道:“嘛,这回多亏了乱步先生,下次喝酒让我来请客吧!”
“所以他呢?”背着草帽的少年高兴好奇地蹲在中岛敦的身旁。
“毕竟是灾害…”
“让他也成为我们的社员吧!”我抬头,视线正好和那双鸢色的眼睛撞在一处。
我在几人后方朝太宰微微鞠躬致意,不管他的行为怎样,我能留下来的最关键的理由确实是他给我的,我理应对他表示感谢。
太宰朝我微微一笑,一边远离国木田愤怒的咆哮一边高声叫醒地上的中岛敦。
异事件频发的城市,怪人扎堆的侦探社,即将发生的,另一个世界旅行生活。
是预兆吗?
月光倾洒在仓库的地面上,直觉似乎告诉我,正如同那年月色下的信件开启了我不同于“普通人”的人生一般,这次的“旅行”,似乎也是冥冥之中命运的转折点所在。
“命运…?”那么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这从来不是我能选择的:)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现在还拿这群人当纸片人,没有融入的真实感,所以让乱步不喜欢
顺便还有一些些觉得我会魔法你们都打不过我的放松警惕
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要被教训了:)
这孩子有时候真的蠢的让人怜爱